他兒時尖削的臉,長大後變成了國字臉,卻不曾添上多少成熟穩重感。他摟著他的新娘子,頭依偎在裝扮成熟的新娘子胸前,燦爛的笑著,依舊笑得一臉稚氣。我還是頭一遭再這麼細緻認真的端詳堂哥的臉,那是他婚宴門前的結婚照,我終於參加了堂哥26歲的婚禮。
婚宴前,大夥離開堂哥冠冕堂皇的新屋子,坐車浩浩蕩蕩回到涌邊的舊居,那裡是我倆一起長大的地方。好多年了,我很久沒再回去。人長高了,屋外的圍牆變得很矮,原來天井的地方也很淺窄。左邊那間屋子從前是伯父一家住的,右邊一間則是叔叔一家住,兩家後門相連,我們回來時就住叔叔堂哥那邊。現在新人在左屋拜神斟茶,右邊的屋子陰暗,紅門半掩,有鐵鏈拴了一隻驚惶的小狗在裡面。
右屋大磚地上依舊髹上那些紅染料,小時和堂哥坐在破了很多洞洞的竹蓆子上玩積木或啤牌,每次我總輸給他。吃飯時,廳中開一張大圓桌,兩個小孩坐中式長椅,都要多加一張小膠櫈子,我總等堂哥先夾菜,他吃什麼我就吃什麼,像個忠實的追隨者。每次和他追逐,他都跑在前頭,屋子的門檻很高,地氈是長滿膠製的刺,我跘到了,雙腳一跪,兩個膝蓋都破了,哭得涕淚淋漓,堂哥有點不知所措,愣著縮在一旁。
還有一晚,在堂哥家玩得太高興,加上嫲嫲「扇風點火」,我死不肯跟媽媽回婆婆家,囂張的說:「你去啦,去飽佢啦!」夜深要睡覺了,卻害怕起來,連嬸嬸送的一大包麥提莎也不要了,哭嚷著要媽媽。雷雨交加,後來賣海鮮的叔叔駕車載了媽媽和表姐來接我,記憶中,回到媽媽懷裡的我很安穩,靜靜看著車窗外的雨痕泊泊而流。
自堂哥搬進了新屋後,或自我們都踏進了青春期,遊戲或玩具已不能再破開那個日漸疏離的隔膜。台上穿著禮服的堂哥,說話緊張得吞吞吐吐,說畢最後一句「老婆,我愛你」,就猛擦了一下紅眼睛。堂哥,還是如舊日的純真。敬酒的時候,他聲音突然響亮起來:「什麼時候到你?我一定會來喝你那餐的!」
然而,我始終沒有勇氣或機會跟他說一聲,你的結婚照拍得超美,你的老婆,也很美。
涌邊那小屋依舊燈火通明,樓上的人踏過木板走進睡房,依舊喥喥有聲。
(上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