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星期回鄉看望婆婆,她那天剛拆線,翌日便出院。平日愛美的她,鬆開了稀薄的小髻,披頭散鬆,消瘦了,憔悴了,顯得很虛弱。鬆弛黏膩的眼皮,吃力地張開,幸好,還認得我。
我經過澳門買來的葡撻,四姨媽拿匙子給婆婆逐口餵食,酥皮冷掉乾硬了,我問婆婆怕不怕難嚥,她說:「這麼遠水路買回來,當然得吃下。」她沉吟著說我辛苦趕來,真孝心的孫女,我聽著,驟覺自己已經很偉大。
病房裡有我、四姨媽,婆婆是填房,連正室的姨媽也來幫忙照顧。血脈相連的三代女性,就在這病房裡,因著血脈的源頭而相聚,我有一刻感觸。我幫不上忙,也怕自己礙事,只靜靜站在一旁。兩個護士來幫忙替婆婆抹身,她們四人合力扶撐,婆婆坐起來就疼得哎喲喲連連慘號,那是我第一次了解,聽起來如此簡單的活兒,是怎麼一回事。
牀單髒了,只餘一天,我們都說罷了罷了,但護士卻說不麻煩,堅持替換。
第一次看到衣服下的婆婆,坍塌的肉、鬆弛手肘上紮過針的瘀痕、胖大腿上的紗布。姨丈給我看她的X光照片,在盤骨附近的大腿骨位置,打骨頭裡鑽進鐵枝,上下栓住螺絲。三表姐摸摸婆婆的膝蓋調侃她「皮光肉滑」。他們本來還請了一個幫工,但照顧不盡責就辭退了,還是子女們自己親力親為的好。相比其他病房的清冷,婆婆的病房每天每夜最少有兩個子女「值班」,她既是苦痛,也是福氣。
晚上到媽媽來「換班」,婆婆吃飯噎到了,媽媽嚇得臉青,婆婆也青著臉咳出一大灘痰來。大表姐也手執紙巾,叫她:「不怕,直接咳出來就可以,我們用紙巾接著。」遇上內急,即便是凌晨,媽媽也得給婆婆置好尿壺,若流滲出來,又親自拭去。這才發現,痰、尿、屎,在這些照顧者的眼裡,一點不算什麼。而我能做的,就是後來把從香港帶來的土匪雞翼去骨剪碎,留在姨丈家裡,等她明天出院時吃。
除了醫生,日常照顧的工作全落在女性肩上。看過《女流》一篇文章,有編委要照顧老病的爸爸,由社區設施到個人感受,都沒有太多的協助。還有一報導,吳氏老夫婦年屆百歲體弱,子女也到了長者之齡,照顧的任務就更形艱巨。想來,醫療服務要著重對病患者的支援,也別忘了幫輕照顧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