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院裏的彩沙瓶

我原來也曾是那裏的學生,那時,大概隔幾個月,又「上學」一次吧,習以為常。看到上周五德叔寫的〈與生命同在〉,提到紅十字會醫院學校,到各間醫院教授臥病的孩子,勾起了很多回憶。

那時的回憶,是明媚,淨潔,溫暖,安寧,多於苦痛。我是當中幸運的小孩,只要哮喘好轉,小獸似的咆哮咳嗽幾聲,便可以繼續在病房裏蹦蹦跳,一切無礙。

記憶碎片裏有一幕,在鋪上彩色墊子的兒童閣,有個穿著淡藍色袍子的姐姐,教我和我的病房朋友把幼鹽倒在錫紙上,挑一支淺藍色粉筆,在幼鹽上輕輕打圈,染上顏色。記得她叮囑,小心不要碰到手背上的黃色針筒接口,我留意到,她臂上有一個紅色的十字章。那時,我還不知道她從哪裏來,更不知道,紅十字章代表什麼。

把染上了粉藍色、粉紅色、粉黃色,或者純白剔透的鹽,漏進醫院回收的小玻璃藥瓶裏,一層隔着一層,鋪上歲月回憶的波紋。她教我們在瓶口放進醫院的棉花,加一塊湖水色的小網布,用彩藍絲帶紮好,把彩沙瓶封存。沙瓶柔柔的顏色像海水,在病牀的燈光下,晶瑩發亮。後來,我握着這珍而重之的小瓶,送了給疼我的表姐。

也記得,還有好多和藹可親的巡房醫生,我總幻想他們的口罩下,會是一張張怎樣笑意盈盈的臉龐。還有早午晚餐,醫院嬸嬸送來的熱飯,我不挑吃,熟爛節瓜或無味瘦肉,都乖乖的吃光。最喜歡那裏的夜晚,牀頭燈光柔和,牀墊寬闊輕軟,姑娘會來給小孩蓋被,輕輕柔柔的,午夜把小孩拍醒來吃藥,或者聞氣。

離開的時候,心內,總會留下淡淡的不捨,每次再聚,每次鋪一層淡淡的不捨,像彩色的幼鹽。很多年了,現在憶起這些,醫院裏的人與物,與彩沙瓶。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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