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難想像一個從日本愛知縣的大學畢業的年輕人,毅然走到陶藝研究所,從最基本的陶瓷學起,學做杯子碗子。
也很難想像,他在市郊築起自己的工房,屋頂破落,要撿人家颱風吹翻了的鐵皮回來修補,拼拼湊湊。園子滿地碎石落葉枯枝,屋前圍起參差的竹籬,看起來像一座荒屋多於一間藝術作坊。但他卻只記着夏天屋前小溪漫飛的螢火蟲。
這個從前入世未深的年輕人,是青木良太,現在三十有多了,滿臉清臞,頭上纏上黑布條,像一個教徒,或者他的工作其實也像一種修行。
本來他也猶豫過,「我覺得那個要作為一輩子的工作,有點不太可能」,也想過去做現在流行得很的美容師。看他的照片,垂下頭,很專注,輕輕推着轆轤上的陶泥,那種姿勢,不也像替客人做美容嗎?不過那樣的神情看起來更肅穆。
白光燈前,他喜歡金屬與陶瓷的配搭,激烈與柔淡糅合成強烈對比,或者把金箔銀箔裁成筆尖般寬,細細密密貼滿一個碗底。工作台上的碟碟碗碗,看似是重複的圓與弧,但每一個,都飽含了細膩的感情變化。
日本的陶藝家,並不寂寞,會三五成群舉行展覽。青木孜孜不倦,才畢業三個月,就已經能夠辦自己的個展。他們的作品不標奇立異,都是日常生活會用到的簡樸器皿,但難得客人懂得欣賞,懂得細味分辨圓潤或尖銳的質感。這樣的藝術,像杯子裏的水一樣,自然融進了生活。
做陶藝原來可以養活自己,最重要的是,能夠養活自己的心靈。
那樣的陶藝家,不止是一個半個人的故事,至少我看到台灣翻譯日本雜誌《日日》裏,第一、二期介紹的陶藝家,如井山三希子,如橫山拓也,如Masu Taka,都是如此。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