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若某天醒來,屋邨樓下走廊的幾道牆,由原本灰沉沉的顏色,一下子變成鮮橙色、青綠色,你會作何感想?
紀實攝影師岑允逸Dustin就搖搖頭,覺得「很突兀,很不安」,像刻意在老人的臉上塗脂抹粉。
突兀的除了是整個屋邨顏色的格格不入,更包括了硬件配套,像「羅馬古城」式的新舊拼湊,突顯不完善的公屋設計。
公共屋邨至今已是逾三分一香港人口的居所,也成為大家的集體回憶、感物傷懷的地方,但隨着懷舊熱潮漸漸褪去,浮現出來的卻是,更赤裸裸的公屋居住問題。
Dustin在《某座二期》的公屋攝影展裏,深刻反思「家」與「安居樂業」等概念,在他鏡頭下的一幀幀空間,成為一個個思考平台,就像屋邨裏的廣場空地,本來就是一個開放的地方,應該讓大家一起討論。
粉飾不了太平
Dustin在他二○一一年《某座》公屋攝影展中,已留意到屋邨近年在外形翻新上的荒誕現象。而領匯上市之後,這幾年之間,小商舖逐漸銷聲匿迹,屋邨的生活環境更是大受影響,造就Dustin拍攝《某座二期》作為延續,再加上《某座》攝影集出版,這一系列可以成為近年公屋變化的見證。作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、公屋三十年的住客,Dustin小時候由觀塘裕民坊搬到順安邨,屋邨成為他的拍攝和關心的對象。另一方面,二○一○年牛頭角下村重建,這座屋邨頓時成為全城攝影的熱點,當中的鄰里關係受到追捧,但Dustin卻認為那只是把屋邨裏的人文感情浪漫化,他用他的鏡頭「將浪漫殺死」,才能揭露公共房屋的缺陷,「有很多的鄰里關係並不是因為房署,或屋邨而醞釀出來的。但他們卻用人與人的感情來包裝,掩蓋了當中的缺失」。
翻新外牆掩蓋不了缺陷
於是Dustin的作品裏,沒有屋邨居民間的親切身影,反而朝向那些被拆卸被新建的死物建築。所謂改善公屋居民生活,房署或發展商只做形象工程,將外牆和公共設施粉飾翻新過,甚至依據一套不知從何而來的美學,塗上紅黃藍綠,安靜的居所竟然變得像幼稚園、遊樂場。他去找那些外牆上已經畫上記號的公屋,恍如化妝整容的標記,然後再拍油髹過後的景况。例如他發現石硤尾的南山邨,「公屋外牆髹上綠色青色,是為了什麼?地下還畫上兔仔,明明這裏住的大多數都是老人」。他還說:「每一層顏色底下都有故事」,攝影集裏面有一張順安邨照片,他只拍外牆,綠色油漆剝落,在裂縫中露出來的瘀紅色格子瓷磚,原來只是新顏色蓋着舊顏,舊顏沒有剷走,「舊那個樣其實仲好睇」。還有很多公共設施變得花枝招展,他說拍攝時幾乎還聞到新鮮油漆的味道,但整個畫面卻很令人躁動。說到底,還不是表面光鮮。
空間和情感割離
翻新過的公屋表面亮麗,有刻意營造安居樂業的效果,但卻掩蓋不了不大光鮮的現實問題,也不能滿足居民的實際需要。Dustin覺得屋邨設計沒有可持續發展的觀念,而且天橋、電梯等硬件配套不足。就以他現居的順安邨為例,一幢舊式公屋的七層建築,二十幾年來都要走樓梯,直至四年前才有𨋢,屋邨卻在更早時期把遊樂場的斜坡漆成鮮藍色。又,葵涌的祖堯邨建在山頭,「屋與屋之間沒有連結,去另一座要行山,後來才加建𨋢」,把上下座連結起來。柴灣的興華邨,走廊是後來加建,用來接駁上面幾座,「誰會想像到之後會有座走廊在屋企上面」?一幢幢建築,Dustin說看起來像「生物」一樣,橫空生一些東西出來。終於明白他所指的「羅馬古城」,佛洛伊德在《文明與其不滿》(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)裏提到,羅馬古城,在文化、時間、人為痕迹上不協調地重疊,出現了空間和情感的割離,就像公共屋邨不斷的修修補補。「我看到的對比很大,社區的支援、配套沒有怎樣進步過,卻只把建築物的外表變得五顏六色,希望『家』的感覺更強烈,但對我來說不會更有歸屬感。」
被殺掉的安居樂業
二○○五年「領匯」上市後,大幅加租,又引入連鎖店,影響小商戶,在此之前已有反對聲音,後來果真慢慢入侵小市民的生活。他當初也覺得開心,連鎖店進來,但後來發覺選擇更少。他居住的順安邨,方便生活的小店消失了,只餘下老人院、補習社,很單一,「以前很簡單的,有街市、有濕貨,你能說的都有,文具店、五金舖、髮廊,整個社區配套齊全,是對社區的支援,多於消費的層面」。所以他也拍下大興邨倒閉的茶樓,單看當時茶樓都是獨立而建,就知道屋邨茶樓對老一輩很重要,「老人家很重視飲茶,十幾蚊,有茶有點心」,是朋友聚會的好地方,有社會功能。如今茶樓拆了,商舖裏的茶樓價格不便宜,老人家又不喜去老人中心,變成只能在冒險樂園、麥當勞裏消磨時間。
「保持原狀已滿意 別再衰落」
到底對公屋居民來說,「安居樂業」是什麼?Dustin答:「其實住屋邨的人要求不多,主婦買餸只想方便,但到連鎖超市買不到新鮮牛肉,選擇少很多。」他說事實上屋邨居民都努力適應環境,像他另一個展覽《活一生人》拍攝的精神病人,能入住單人單位已經很滿足。他只望商業空間不要那麼單一化,不要再削減巴士小巴路線,不要再將僅有的東西拿走。還有大眾對公屋的價值觀,入住公屋,雖說是社會福利,但同時也是個人權利,希望別再「污名化」。「不是要求和私人住宅的生活質素看齊,但很多時只想有基本的生活水平,保有尊嚴的生活。」「保持原狀已經很滿意,不要再衰落下去。」
新書《某座》攝影集
Dustin盡量不拍主流對公屋的印象,避開很標誌性的畫面、相對陳腐的視點,以社會漫遊的方式找尋拍攝影像,希望補足大眾的盲點。他說這輯作品算是細水長流式,花了四五年去拍攝,再抽取七十幅作品,請台灣編輯結集成書,也是借助另一雙眼來觀看香港的公共屋邨。
攝影展覽空間——官鹽場
2013年初Dustin和另外兩位拍檔創辦「The Salt Yard」,取名自觀塘以前的「官鹽場」,連改名也不忘本,與社會歷史有所聯繫。展覽廳策展多個海外及本地攝影師的作品展覽,一年達四至五個,亦蒐集世界各地攝影集。
《 某座二期》岑允逸攝影作品展
日期:即日至明年12月14日
時間:逢星期四至星期日
中午12時至下午7時(公眾假期休息)
地點:「The Salt Yard」九龍觀塘偉業街169號中懋工業大廈4樓B1室
圖片說明
- 攝影師岑允逸小檔案:曾任職攝影記者逾十三年,獲多項紀實攝影獎,現為自由攝影師,The Salt Yard展覽廳策展人之一。
- 翻新過的彩雲邨,雖然外牆變得新淨,但細看照片最右邊的一小塊牆身,依然有油漆剝落,行人道上的三條黃色小柱更由鮮黃變得殘舊,可見維修工程沒有完整的規劃,各自為政。
- 祖堯邨,4/2011-部分屋邨依山而建,交通並不方便,而樓與樓之間也未必有聯繫,在修修補補的政策下,便出現了此一類天橋建設。
- 已倒閉的食肆,大興邨,6/2012-茶樓、街坊食肆被迫消失後,進一步割斷公屋居民之間的溝通橋樑,相聚寒暄的景象難復再,如何能讓居民更有歸屬感?
- 安群樓,順安邨,4/2009-Dustin反問,一層層顏色底下,便是一個個屋邨故事,將公屋粉飾成幼稚園或遊樂場一樣的外牆,到底有沒有解決現實問題?
(2014年11月9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 > 通識導賞)
我住南山邨
說出[地下還畫上兔仔,明明這裏住的大多數都是老人]的人根本不了解南偉樓下面係社區中心,小朋友都鐘意聚企嗰到一齊玩,而隔離既通道在小學嗰陣我地叫佢[狗窿]更加係小朋聚集地
讚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