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鏡頭,訴說外傭故事

也許大眾只記得,Xyza Cruz Bacani,她由一個菲律賓女傭,成為一個國際得獎攝影師,身分的落差,讓鎂光燈一下子聚焦在她身上。
約Xyza做訪問,極不容易,因為她自身或身邊同鄉的經歷,讓她不得不保護自己。這次電郵專訪,除了攝影,她特別強調要談談關於外籍家庭傭工的問題,要為身處劣勢的人發聲。
香港現時有超過三十二萬名外籍家傭,有十六萬來自菲律賓,她曾是其中一個。外籍家傭在香港的處境,有多不堪?
猶記得印傭Erwiana被僱主虐至遍體鱗傷,去年底有菲傭跳樓自殺,關注婦女性暴力組織亦曾指出,有兩成求助個案來自外傭。
在這個繁華的香港,有人認為這些是個別例子,但事實上,還有多少未被揭發的僱傭血淚?
外籍家庭傭工作為一種職業,她們需要的,是尊重和關心。
對Xyza來說,攝影,是夢想成真,而攝影,更是她藉以回應社會的強大力量。

攝影力量,
做菲傭時執起相機 控訴「現代奴隸制」

今年二十八歲,一月剛過生日的Xyza Cruz Bacani,在菲律賓Bambang裏的Nueva Vizcaya出生,十八歲來港任職家庭傭工,已經九個年頭有多。那些年來,她工作忙碌,只能用公餘時間拍照。她的攝影鏡頭銳不可擋,黑白照片強而有力,極富人文關懷,短短四年的攝影之路,已經獲獎無數。她曾贏得Justice Centre Choice Awards人權獎,又勇奪過世上獎金最高的哈姆丹國際攝影賽(HIPA)獎項,受菲籍著名攝影師Rick Rocamora賞識,作品曾刊於《紐約時報》,並受CNN追訪,又有作品掛於香港外國記者會(FCC),以及於菲律賓駐港領事館設展覽。她的面書至今有接近二萬個追隨者,近九千個粉絲,擁戴者眾。早前她又獲得二○一五 Human Rights Fellowship海外攝影基金會的獎學金,今夏將到紐約大學修讀六星期的攝影課。她收到消息時喜極而泣,在面書分享喜訊:「所有夢想都是可行的。」而最近,她替白求恩臨時庇護中心(Bethune House)作義務攝影師,攝影計劃得到婦女動力基金(HER Fund)年度撥款四萬港元,進行為期一年的拍攝及錄影。在她的光芒和鏡頭之下,所揭露的,卻是令香港人蒙羞的「現代奴隸制」。

攝影天職,
記錄香港難民營 收容所婦女哀歌

「很難相信有人會對其他人做出這些事。」她和被虐傭工傾談時,曾這樣憤慨過。Bethune House Migrant Women’s Refuge,由註冊慈善組織Mission for Migrant Workers在一九八六年成立。Refuge又被稱作「難民營」,在香港竟然還有這樣一所難民營。自二○一四年,Xyza已在進行一個攝影計劃,名為Protected: 900 Square Feet of Hidden Hope,從她網站的照片可見,這個九百呎單位,碌架牀連成一排,婦女的起居飲食都擠在這裏。Xyza形容﹕「在Bethune House的兩個收容所裏,只有二十二個牀位,但到了晚上,幾乎有二十八人容身其中,包括了不同國籍的婦女。這裏的食物有限,由不同慈善組織和好心的香港人捐贈,住在裏面的婦女,每天會有三餐膳食。她們共用一個很小的廚房、廁所和浴室。」

焦慮悲痛思鄉 寫在臉上
Xyza說,部分外籍家傭每天面對着不公平對待,但因為各種原因,她們不敢宣之於口。而在Bethune House裏的婦女,經過Xyza了解:「她們大部分的故事,都是僱主違反合約,例如工時過長、薪金不足、僱主欠薪,還有不適當的住宿環境,她們的牀鋪被安排在廁所、廚房、走廊、儲物室,甚至天台。也有中介公司向她們收取非法的代理費,家庭提供的食物不足、言語侮辱、性騷擾、身體虐待,甚至強姦、逼她們從事非法工作。」其中「外傭留宿制」,令她們被迫隨時候命,毫無私人空間。而「兩星期遣返制」要求她們在合約終止後,需於兩星期內找到新僱主,制度極其苛刻。
在Xyza鏡頭下的她們,焦慮、悲痛、孤單、思鄉、無能為力,影像呈現她們臉上緊繃的肌肉,叫人揪心。有一組照片關於菲傭Shirley Dalisay的故事,她曾被僱主用滾湯燙至背部嚴重燒傷,後來被Bethune House收容,照片成為Xyza人權獎的參賽得獎作品。筆者追問Xyza關於Shirley的近况,「她已經離開了Bethune House,回到菲律賓和她的家人相聚。她也能夠向她的前僱主索取僱員賠償。」她們的故事,像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後,所有惡行蜂擁而出,而在同伴互相扶持之下,她們看到了盒子最後剩下的,如她所說:「收容所很細小,但仍然充滿希望。」

義務拍攝 為外傭充權
Xyza和Bethune House的合作計劃《活現外傭:攝影及攝錄計劃》,「目的是為香港外籍家庭傭工,訴說不為人知的故事,以引起社會關注。更多的關注可以為她們帶來改變,而攝影是一個工具,可以為這些關注埋下更多種子」。由今年六月至明年五月,Xyza會擔任義工攝影師,「我會在Bethune House拍攝在這裏生活的婦女的照片,以及一些靜物照。我也會協助這個計劃的攝影展覽、製作精裝畫冊(coffee table book),以及拍攝影片和剪輯。」以她鏡頭的力量,幫忙這群無助的婦女。

攝影之眼,
開展她的攝影之路

十年前,Xyza隨母親來港,踏足於香港這片土地之上,她的第一個感覺是﹕「這個城市充滿活力和令人興奮,我喜歡這樣的氛圍(I love the vibe)。」雖然在菲律賓讀書時,她已對攝影很感興趣,但那時連一部相機也負擔不起,根本沒有機會接觸。終於在四年前,她用自己的積蓄和僱主的借款,買到人生第一台單鏡反光相機,「當我第一次拿着我的相機時,我高興極了,我覺得我的夢想快要成真了。」她的攝影之路,在這個令她疲於奔命的城市開始,但仍然讓她着迷,「我開始更愛香港(I start to love HK more)。大街小巷充滿着迷人的故事,所有時刻和光影都是這樣美妙絕倫(wonderful)」。原來她最受啟發的地方,「是上環和旺角,那裏更為原始和真實(raw and authentic)」。

孤立,她在香港的生存狀態
「攝影對我來說,是『需要』多於『想要』,我的生活圍繞着它,這是我跟世界溝通的方式。」她說過,在脾氣變得急躁的時候,就是需要攝影的時候。「對我而言,街頭攝影,可以滋養我的靈魂,而紀實攝影則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。」她濃烈的黑白街頭攝影作品中,有一輯照片名為《孤立》(Isolation),正正表達了她在香港的那種生存狀態,「我是一隻孤獨的狼,但我享受我的孤獨。」與此同時,在這個黑白分明而冰冷的城市裏,竟能讓她創作出一輯Abc of PDA,難得地在照片中感受到愛、詩意和浪漫。「我常常想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,所謂『伴侶』這個概念,我發現,當我在拍攝PDA的時候,其實他們正將自己在人群中孤立起來。這更像用令一種方法深入去看『孤立』。」的確,兩個人在親吻或擁抱時,總是四目交投,旁若無人,那麼她如何捕捉這些畫面?她率直幽默地答:「我就直接拍攝他們。他們沒有注意到,我變成一隻牆上的蒼蠅。」她靜心等待拍攝時機,最久那一次等了半天。她像一隻黑夜裏的蒼蠅,以黑白觀看世界,「香港很適合黑白攝影。四周有豐富的色調,各種光影,實在很令人讚歎。而且黑白照片看起來很經典,所以我很喜歡。」「我也喜歡夜晚,因為每當太陽落下,人的性格也會隨之而幻變。」

攝影距離,
接近得如摸得到

匈牙利裔美籍戰地攝影大師Robert Capa曾經說過:「如果你的照片不夠好,是因為你還不夠近。」Xyza的作品,近得幾乎可以觸摸到被攝者的臉,像地鐵裏的父子照,可以看到爸爸的鬚根。去年九月的雨傘運動,她到場記錄這場波瀾壯闊的運動,那張戴眼罩女孩的半身照,你可以看到她眼睛裏的恐懼,學生與警察對峙的緊張氣氛,也全攝進Xyza的鏡頭裏。這實在不容易做到,正如她說﹕「每個人都會有傷疤(everyone has a scar)」,都會對鏡頭存有芥蒂,於是曾有人用雨傘追着她來打。她是如何衝破近攝的心理障礙?「有時可能是拍攝倒影。我每天都會拍攝,這是一種紀律,或者我已習慣了當一個忍者。」她時常把Fujifilm相機帶在身邊,「相機已是我的一部分」,所以她可以不動聲色,攝人於無形。

在攝影裏,我們都是平等
她的攝影功力,也受很多大師影響,例如居港的新西蘭街頭攝影師Jonathan van Smit、北京攝影師沈琦穎(Sim Chiyin),當然少不了菲籍紀實攝影師Rick Rocamora。在攝影這個界別裏,男性有着主導位置,但對她來說,「在攝影裏,沒有性別。我們都是平等的。」相信不論是性別,還是職業,都應該是平等的。在香港生活了十年,問她還想留下來嗎?她說:「我也很想(I would love too),但我不是這裏的居民。」着實可惜。關於未來,她說:「我會繼續攝影,繼續進修,繼續用鏡頭訴說別人的故事。」

菲籍攝影師Xyza Cruz Bacani
網站:www.xyzacruzbacani.com
面書:www.facebook.com/xyzacruzbacaniphotography

Bethune House Migrant Women’s Refuge
面書:www.facebook.com/pages

Untitiled
文/ 李寶瑜
圖/ Xyza Cruz Bacani
編輯/ 蔡曉彤
(2015年5月3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 > 生活達人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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