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記者逛北河街窮人夜攤

那天放假接到記者來電大驚,心想,該不會是版面出了問題吧?

原來她想約我逛街,當晚十一時左右,深水埗北河街見。不是秘密採訪,去的就是她某天晚飯時提起的二手夜攤。甫出深水埗地鐵站A2出口,彷彿進入異度空間,北河街桂林街店舖早關了門,卻見一攤攤雜貨堆在地上,遊人往來,不能相信,夜裡的深水埗才真正醒過來。

那晚還有另一位小丸子記者,拿著一大籃舊物,腼覥地放在街上,果真有人來檢收。「看啊!她在翻我的私隱啊!」那個簇新的粉紅色膠籃、膠盒盛著用了三 分一的洗衣粉、一樽新開封柔順劑……看着自己的東西放在地攤上賣,感覺應該很趣怪吧,滿有投入感的,真有點羡慕她,早知我也帶點什麼來賣。

攤上舊物是人們白天回收得來的東西,所以驚喜處處,記者果然眼利,發現了一對餐桌上的白色小鳥--胡椒粉與盬的小罌。我入世未深,興奮表情一股腦兒 掛在臉上,問價十蚊,心想覺得尚算合理,想不到她替我講價「便宜點啦」,攤主便說:「七蚊啦」,她竟膽粗粗還他五蚊。我急不及待把小鳥收進袋子裡,那就是 淘的樂趣。

後來又在另一攤,移開了舊遙控器,看到底下一隻長方形碟子,白底淺藍色圈紋,也就五塊成交了。二手夜攤,為平民慳錢同時也孕育出環保概念,可以還棄置物一個公道與尊嚴,在你眼裡不值一哂的,在別人眼中可是千金難買。

香港只有一式一樣的專橫連鎖店名牌店,除了為外國遊客「服務」的女人街,已鮮見街邊小攤,也難覓平民市販風貌。諷刺的是,低下階層要討生 活,要不就到連鎖店去當個侍應領最低工資,擦擦毫無個性可言的桌子椅子,要不就要像這樣偷偷摸摸當個無牌小販,擔驚受怕四處走鬼,從來不能光明正大當個街 頭老闆自力更生。

曾擔心過夜攤子這樣曝光,會否反倒害了他們?樹大招風,食環署只要改一改時間「堵塞漏洞」,所有攤子就要人間蒸發。也許世上景點都存在這樣的矛盾,既想它客如雲來,卻又怕遊人踏亂了那裡的步伐。

這夜最大的收穫,竟是一輛摺合式二手單車,三百元。記者和我合力扛起單車上落隧道樓梯坐巴士,看見她滿手油污氣吁喘喘,我就知道隔天她必定會手瓜起𦟌執筆無力,這樣不辭勞苦,也是人間情味。

方所朝聖

也許潛意識有意無意引導,3月25日,我逃離了香港。朝思暮想,來到「定是常住,便成方所」。在廣州天河區的地鐵石牌橋站,直達「太古匯」,太古地產的一級項目,與香港的金鐘太古廣場同宗,LV、Coach的大本營。我一步一驚心,要在這裡找「文化體驗空間」,是否緣木求魚?

方所,不知何故,給我的感覺酷似挪亞方舟,我內心祈求的文化救贖與重生。在對新政權的未知的恐懼湧襲而來之前,我登上了這座方舟。

書脊似的屋脊延展開去,實木大書架,足有二人之高,這樣厚重的設計暗示店子的重心,也好讓人專心一意。書本排列錯落有致,藏書豐富,我享受在文字間搜索的遊戲。抬頭看見頂架上的黑牌子書目分類,可惜,逃不過內地的通病,竟讓我看到黏貼上去的文字開始脫落。

我是閱讀偏吃的人,只看小說、飲食、旅遊文化和攝影類的書,遇上《後廚機密:從雜誌編輯到廚室學徒》愛不擇手,也順道拈了兩本鐵凝的小說《玫瑰門》和《大浴女》。幸好,書本不是「金鐘價」,當然,價錢也不是衡量書本價值的唯一標準。

店內的閱書氣氛還是沉雅的。屋脊之下排幾張黑椅,背對正襟而坐,有點拘緊。我選坐店內唯一的厚木長椅,設在近似親子區一角,小孩席地而坐,設置不算體貼,期待更舒適更別緻的安排。

難忘店子門前中央的展覽台,願意開僻最價值連城的一段來作展覽,「三位藝體-亞洲青年創作展」的鋪排亦算有心思。咖啡店設在方所圓心之內,我六時至九時整整三句鐘在各個角落駐足,未有空進去坐坐。

留意到除了店內播放的爵士輕音樂,怎麼就沒有音樂碟子的影子,難道因為國情關係,大家都習慣不用買的?

也許出於對閱讀的渴求,我的確對方所醞釀了過大期望,也對自己的荷包,有過份奢望。特別是面對那些負擔不起的生活精品,筆記小本講究精巧,動輒三位數字;簡潔風格衣飾盤子餐具植物更要以四位數計算。生活品味從來也需要資本經營。

直至見到一套扁平木製刀叉匙,曾在我喜愛的Helene Dujardin美食攝影師作品裡見過,意外驚喜,30元的意大利品牌Seletti設計,我呼了一口氣,終於能為朝聖之旅劃上完美句號。

方所,客觀一句,不必像我特意訪尋,但順道到廣州時,不妨一登這座盛載文藝的方舟。

頭頂上的「書脊」


咖啡區


意大利品牌Seletti 木製刀叉匙

(旅遊.廣州.-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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找不到飯腳

那時初到報館,沒有特定晚飯時間,覺得挺好的,挺自由。在飯堂叫幾個熱辣辣小菜大家分,像極一家人,輕鬆舒服,已離職的同事還懷念說在公司晚飯是一天裡最期待的事。

那些年的小菜號碼牌

後來,幾個新同事來了,嫌飯堂的菜鹹,自備愛心飯盒,也許有時要做教育版或假A,初上手工作忙,就索性不去飯堂了。不說有些同事早已不大到飯堂去吃,都叫外賣的,實在忙得不可開交。

有些調到了國際組,也就不能時常理會港聞組吃飯的死活,我也不好意思常做個組外來客。

另有些很合得來的同事,由港聞轉到了副刊,返早放早可以回家吃飯。所謂放早,有時見她們執拾行裝已是八九點的事了,住得遠的,回家也怕是時候吃宵夜了吧?可憐餓肚子。

剩下我,深感愧疚,冗員似的,晚晚只懂擔憂找不到飯腳。

還有一些得趕完手頭工作的同事,試過等他們,但餓得肚子實在扁了精神散渙不能做事,終忍不住先行一步。

最近試過自己一個吃,還好可以看電視,前後左右也有些形單隻影的不知名同事。其實也不是怕孤獨,只是怕自己本來就孤僻的性格更顯孤僻。

也有向住在附近的朋友求救,但他們也不是天天能救你於水深火熱之中。

見過有些同事到飯堂戴著耳筒對著自己的平板電腦吃,那跟在樓上對著電腦吃有什麼分別?分別就在於難得看的不是公事吧?

曾幾何時,美術部的同事也過著吃電腦輻射配公仔麵的日子,不知哪時開始,美術型男們兩兩相對排坐一行,鬧哄哄,羡慕極了,也為他們的腸胃放了心,吊頸也得抖抖氣啊。

我是個被寵壞了的人,以前大多是同事先起動下樓,我才施施然隨後。「你還不去吃飯?」現在,要靠坐在旁邊的同事好心提點,我才赫然從白日夢中驚醒,啊,是啊,又沒人要下去吃飯了。原來固定吃飯時間也好,最少大家能放下手頭上的工作,為健康著想,專心用餐。那是我們報館吃飯的光景。真懷念那些年十二三人圍坐吃飯的熱鬧。

荒誕的夜

昨夜,荒誕的夜裡荒誕的選舉荒誕的辯論。鏡頭水平地切割下候選人的頭顱與肩膊,陡然下坡,我們才終看到那代表民主額上的頂峰。大家竟都訕笑了,為著這樣的高度差異,或實力的懸殊,或別的。歇力的笑聲裡盡是無力的靈魂。

紅嘴酒渦的男人情急併出一句:「你呃人!」好熟悉,多麼像十年前調皮的表弟,橫蠻無理,竭力叫號出那已是最有力的一句。

公司裡有傘,家裡有傘,手中無傘,凌晨下班,雨夜濛濛,灑在身上,黑絨褸子亮閃亮閃,鏡片盡是濕雨紛結。

朋友道:「你最近寫的怎麼都是評論評論與評論?唉……」她臉上浮現可惜。我懵然不知,但不知這篇還算不算得上是評論?

近旭日之時,胃部乾扁攪痛,酸氣一湧而上,胃酸磨蝕胃酸。與妹共嚼,久違的炒麵王,狼吞虎嚥,噎出了長長的胃氣,飽了,舒暢了。

網上一隻人掌中的白老鼠,嚇呆的表情,我笑彎了腰。穿軍綠色風褸的狗,長出人的手,在看書,吃食,擦口水。看了一遍、兩遍,荒誕地笑,我笑出了淚,在眼角處鑿開了微細小孔,讓擠湧而出,淚,和著淚躺下,蓋好被子,夢裡笑出了聲音。

荒誕的是,浸淫了整整一個月的荒誕的霧的夜,早上卻陽光乍現。願,荒誕盡給驅去。

311後還留在那裡的人

「如果我是那裡的居民?我想我不會生孩子……」日本311大地震周年前夕,看到電視特輯我就單純地想。不知道,這一年裡,那些還留在福島的人,是怎樣過活的?總不能每天悲慟思念逝去親人,也不能日夜沉淪在恐懼陰霾之中,當然也不能終日維持在媒體鏡頭下那冷靜鎮定的木無表情,那是更有血有肉的生活。

如果把核輻射視作每天呼吸的空氣,如果把地震海嘯視作晚上的陰影,相信,這就是他們每天的生活,每日如常,又不如常。

隨意搜尋到台灣名嘴陳文茜的11年7月16日《文茜世界周報》,在災難將近三個月後、在被世界媒體冷落之後,他們派員採訪了核電廠所在地--大熊町。六十年代,政府空降了這樣一座龐然大物,當地人的生活自此改善了。這不知名發電廠提供了大量職位空缺,唯受聘的人並無任何經驗,也沒人「刻意」告訴他們,「核電」是什麼一回事。

當然,更沒有人能「預視」或預防災難的發生。核洩漏的後果,未必由敲定計劃的人負上責任,但卻一定要由人民來承受--吸進脾肺裡,吃進肚子裡,滲進心靈裡。

我想像代入,他們每天就暴露在輻射中。災後四個月,福島的鳥兒數目就急降三分一,那是切爾諾貝爾核災20年後的兩倍。7月30日的《文茜世周》踏入50公里的撤離區,0.19微稀是政府認可數值,未出車外,已錄得超過9微稀。一邊看一邊擔心記者安危,總覺得他在吸毒氣,再次不得不對記者們肅然起敬。而那裡,原來還有一家人在住。

福島的冬季名物是蘿蔔,上月驗出「放射性銫」嚴重超標,1公斤就超過了國家標準的6倍,但已經賣出了102袋,每袋50克。

孩子被老師和爸媽長期關在屋內,他們好久,好久沒有再在大街上玩。儘管政府自欺欺人地,把學童在校園可接受的輻射水平提升至每年20毫希,但據說那本是做和輻射有關工作的人每年可接受的水平。每天,均是人心惶惶。

究竟要對自己的國家、土地,有多少的愛與無奈,才能在患難時情願留在那裡?或只因那是自己的家鄉,與天地事物皆有感情;或五代同堂,搬遷不易;或搬出以後失去經濟能力。都不得已。這些寬容的人、誠懇生活的人,把這一切一切苦澀,納入自己的生活裡,默默承受。但誰,有權決定該由誰來背負這些後果?

311一周年,願福島得福。

團購之苦

用了團購半年多,當初為的是個「平」字,網站字面寫平一半,我就算它平兩成吧,不用讀經濟學也知,多人買或買多點總有折頭。後來,還覺得團購賣的東西應有盡有,有時還碰到想買很久的,就急不及待自投羅網。買下時總是滿心歡喜,看,只要按個鍵就買到手,多方便啊!

直至,發現要預訂某些餐廳,電話總是未能接通無人接聽,三四次擱下來就忘了,差點過了限期也不知。有時候,剛遷就好了朋友的時間,餐廳那邊才說額滿,最後要勉強湊合著去或找人代去。也不提食物的質素比照片的差(這幾乎是當然的),或者份量小得可憐,根本不是那回事。

有些興趣班,早就先小人後無賴說明人數不夠不開班,又任由客人隨意調堂,卻迫你轉到另一班,你不妥協就拉倒。明明說好的時段,全不兌現,本來就難預約,再遇上我這些非正常時間上班的人,好不容易騰出時間來,這樣一搞,興趣全消。

還有買東西,這個是比較保險不用預約,但取貨地點多在工業大廈,位置異常偏僻。當然商品質素一樣沒保證,未見過未摸過就豪擲,風險自承。相比一次過到鬧市親身辦貨,要特意擠時間去拿那麼一件兩件小東西,也多費時間多此一舉。

優惠券有限期,更添了心理負擔,竟然有種趕死線死期到的感覺。本來輕鬆愜意的購物體驗,卻要擔驚受怕,我已經有好幾次因為預約問題而抓狂,鬧得很不愉快。衝動一按,竟後患無窮。

你先付錢,就是你吃虧。省了的錢,原來就是要以受氣來補回。以為真便宜了,冷不防還有額外的附加費和服務費,「請再付現金」。嚴重一點,還要小心信用卡被盜,連帶是忘了還卡數被罸錢,既是賠了夫人又折兵。

我怒氣沖沖。不是說抵制團購,但這樣的服務模式確實要改善,既然上市了,既然打著善用網路的名號,為何還是那樣不user friendly?我也提個建議,何不像政府預約辦理證件那樣,連預約程序都在網上搞定,哪天有位哪天滿座一目了然。不然我想那些接電話收電郵的員工,對著一大堆鼓譟顧客也不好過。

當然,我要汲取教訓,以後三思再三思,有關購買條款請從頭到尾仔細看幾遍。

病房--女人天下

上星期回鄉看望婆婆,她那天剛拆線,翌日便出院。平日愛美的她,鬆開了稀薄的小髻,披頭散鬆,消瘦了,憔悴了,顯得很虛弱。鬆弛黏膩的眼皮,吃力地張開,幸好,還認得我。

我經過澳門買來的葡撻,四姨媽拿匙子給婆婆逐口餵食,酥皮冷掉乾硬了,我問婆婆怕不怕難嚥,她說:「這麼遠水路買回來,當然得吃下。」她沉吟著說我辛苦趕來,真孝心的孫女,我聽著,驟覺自己已經很偉大。

病房裡有我、四姨媽,婆婆是填房,連正室的姨媽也來幫忙照顧。血脈相連的三代女性,就在這病房裡,因著血脈的源頭而相聚,我有一刻感觸。我幫不上忙,也怕自己礙事,只靜靜站在一旁。兩個護士來幫忙替婆婆抹身,她們四人合力扶撐,婆婆坐起來就疼得哎喲喲連連慘號,那是我第一次了解,聽起來如此簡單的活兒,是怎麼一回事。

牀單髒了,只餘一天,我們都說罷了罷了,但護士卻說不麻煩,堅持替換。

第一次看到衣服下的婆婆,坍塌的肉、鬆弛手肘上紮過針的瘀痕、胖大腿上的紗布。姨丈給我看她的X光照片,在盤骨附近的大腿骨位置,打骨頭裡鑽進鐵枝,上下栓住螺絲。三表姐摸摸婆婆的膝蓋調侃她「皮光肉滑」。他們本來還請了一個幫工,但照顧不盡責就辭退了,還是子女們自己親力親為的好。相比其他病房的清冷,婆婆的病房每天每夜最少有兩個子女「值班」,她既是苦痛,也是福氣。

晚上到媽媽來「換班」,婆婆吃飯噎到了,媽媽嚇得臉青,婆婆也青著臉咳出一大灘痰來。大表姐也手執紙巾,叫她:「不怕,直接咳出來就可以,我們用紙巾接著。」遇上內急,即便是凌晨,媽媽也得給婆婆置好尿壺,若流滲出來,又親自拭去。這才發現,痰、尿、屎,在這些照顧者的眼裡,一點不算什麼。而我能做的,就是後來把從香港帶來的土匪雞翼去骨剪碎,留在姨丈家裡,等她明天出院時吃。

除了醫生,日常照顧的工作全落在女性肩上。看過《女流》一篇文章,有編委要照顧老病的爸爸,由社區設施到個人感受,都沒有太多的協助。還有一報導,吳氏老夫婦年屆百歲體弱,子女也到了長者之齡,照顧的任務就更形艱巨。想來,醫療服務要著重對病患者的支援,也別忘了幫輕照顧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