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法國人談戀愛(十六)﹕婚姻不會改變關係,但時間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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攝於塞納河上的藝術橋,對岸的Saint Michel區,她曾帶Jonathan走過。

第一次見Nadia,是去年除夕派對,在朋友的小屋子裏,她顯得特別高䠷修長。和她聊天,她側耳傾聽,微鬈的栗色頭髮落到耳際,舉止爾雅,大概她身子太單薄,說話特別輕柔。我後來聽說過她一點點故事,在印象裏,她眉宇間隱隱有一抹凄楚。

第二次見她,是今年初,在地鐵偶遇,她一身巴黎人的利落黑衣,穿戴還是那樣優雅。她倚在車門前,車廂前行晃晃,她神情也恍恍。她看到我,換上一個燦爛笑容,我上前和她臉貼臉打法式招呼,她的臉有點冰。她說趁着周末,約媽媽去看展覽,喝下午茶。

第三次見她,已經是巴黎的春天,我請她談她的故事,不必巨細無遺,就說她願意說的。她說既然要談愛情,不如就到Pont des Arts,塞納河上的藝術橋,橋上面纍纍的愛情鎖,是巴黎人的愛情見證。

我們運氣不錯,天色很好,蔚藍綴上一兩縷白雲。橋上不斷有遊客經過或駐足,我們就在橋頭的長木椅上坐下,後面還坐了一對老人。她這天沒怎麼化妝,臉容清淡,輪廓還是標致的,塗了口紅。她皺了一下眉頭,開口說話﹕「其實有點困難,我不知道我想說哪個人,但我選好了,他跟我的關係還算不錯,不像有些已經分手、有些結果不怎麼好。」

信奉伊斯蘭教的她,母親是法國人基督徒,父親是來自北非阿爾及利亞的穆斯林,這總是讓她更想探索阿拉伯國家。去年,她到卡塔爾(Qatar)的首都多哈(Doha)旅行,也在這座海濱城市,遇上了Jonathan。對他的第一印象,她已經記不起,只記得他很友善,樣子很好看,但那時她沒想過會跟他有任何發展。他們住在同一區,在小城市的街道上遇見,他和她聊天,他們交換了電話號碼。

在巴黎相遇 然後離別

Nadia在多哈逗留了一個月後,回到巴黎,回到原來的生活。那時Jonathan因為工作需要,常到訪歐洲,常到巴黎。分別兩個月,他到埗巴黎便邀她外出,這次和上一次碰面不一樣,他們約會去。「我們的愛情在巴黎發生,若不是巴黎這樣的大城市,他未必有機會來訪。」她帶他到城市中央的小島Cité,帶他到Saint Michel和Saint Germain區,在碎石道上踱步聊天。我問Nadia,你覺得什麼是浪漫?「他沒有給我買很大的禮物,但他打電話給我,發電郵、短訊給我。他關心我的想法、我的感覺,我們很談得來,我覺得,這個男人還不錯。」

斷斷續續相戀四個月,他轉了工作,再沒機會來巴黎。2月最後一次見面,她決定放手。「或許這個夏天,他會再來一次,但我不肯定。」她覺得,不能這樣子,就算遙距戀愛,也應該要定期相聚,但他們之間「沒有計劃」,「即使再與他見面,也沒有將來的畫面」。最近,他告訴她,有機會再來見她,最後,他卻去了別的國家。一段感情,輕輕淺淺地開始,沒有包袱,留下了很多喘息和想像的空間。

那麼她,其實想要怎麼樣的「計劃」?她談起她的另一段往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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攝於凡爾賽宮的花園,那是個她還與前夫在一起的明媚下午。

只是想和一個人在一起

「以前,我很傳統,我結過婚,我希望有3個孩子,有房子。」她才30出頭。她把前額飄落的髮絲撥到腦後,說了一句「cliché(陳腔濫調)」。她繼續說﹕「但那場離婚,太令我震驚了,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。我才發現,原來是我太傳統,我不知道,還可以有另一種方式將一個人帶到另一個人身邊。如今,我的期望已經不再相同,我不再想要孩子,我不再想買房子。你明白嗎?只是想和一個人在一起,他明白我,我們有共同理想,分享生活。他可以住在法國的另一邊,他可以住在外地,但我需要一些恆常的東西。我們不一定要住在一起,他可以有自己的居所,有自己的生活,有朋友,有家人……你明白嗎?我不知道,但是,我不想再結婚了。」

「離婚那段時間,我覺得很孤單,很孤單,彷彿自己跟任何人的關係都切斷。」她邊說邊搖頭,頭垂得很低。「也許那更符合現實了,因為現在的人都在變,我們驚恐地脫離了傳統的社會模式,脫離了父母那一代的婚姻關係,一切都在改變,在不同的國家,甚至在亞洲。人們對婚姻、對養育下一代的價值觀也改變,人們有新的生活方式,他們不想再經營,他們想要自由。當你結婚、生孩子,你便難以自由,你要肩負很多責任,你很少時候會想到自己。」

「也因為金融危機,你甚至難以支撐你自己的生活,遑論撫養小孩。我相信我那一代,大部分朋友還想結婚,還想有自己的家庭。但更年輕的一代,他們不再關心這些,他們只想旅遊、工作、享受生活。我那些朋友都很失望,她們也許還是快樂的,她們都很漂亮,很聰明,但不知為何,卻找不到合適的人。太困難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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攝於巴黎西邊的森林Bois de Boulogne,在叢林裏散步,是巴黎戀人常有的拍拖活動。

享受生活比建立家庭重要

「巴黎的男人,怎麼說呢,他們有自己的工作,有收入,但他們不想建立自己的家庭,他們想享受生活,想快樂,想和朋友在一起。或許巴黎以外的地方,情况還不是這樣,我在法國中部的Burgundy(勃艮第)出生,小城市裏你可以時常遇見熟識的面孔,人與人的關係很親密。在巴黎,人們互不信任,難以開展一段關係。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還在Burgundy,有自己的家庭,我想她們不明白,我自己是如何一個人生活。或許在巴黎有一個規則,就是只有你自己一個。」她到巴黎讀大學,定居至今10年,有想過回Burgundy,但那裏不會找到比巴黎更好的communication的工作。

她開始用手抓順她的頭髮,側着頭慢慢捲辮子。「我曾經很完美主義,結婚後,理所當然地以為,我可以和丈夫在一起一輩子,但人生告訴我,不一定是真的。」她的前夫也來自阿爾及利亞,離婚後他回去了,離巴黎很遠很遠。男女朋友、夫妻關係的分別在哪裏?「婚姻沒有改變任何東西,我覺得是時間,時間讓關係改變很多。結婚可以鞏固兩人的關係,你知道你們是一對的,會讓你變得更強。但當你們開始搬家、換工作,不斷有小事情衝擊,當兩三件小事改變後,結局便會不再一樣。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,是要練習平衡。」新房子更大,但溫暖少了,見面的時間少了,「我們本來很開心可以搬新家,屋子大了,卻成了分手的地方」,是他離開她。「所有東西都被破壞了,和他離婚是最好的決定。我學懂了,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不想再經營,我不想,不是時候。」

離婚4年,她到底走出了多少陰霾,愛情她還是想要的,但已經不像從前,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當然是好的,但她的朋友、家人,佔了她生命中更重要的位置。「我還是很開心能夠遇上Jonathan,he cheers me up。」她重拾久違的現代舞、學阿拉伯語,追尋她的信仰,準備遊美國,她計劃她的人生,我看到她憧憬的眼神。「我覺得我會再遇上一個人的,我不需要去找,當你享受你的生活時,那個人便會出現。」她帶我逛盧森堡公園,在陽光與花簇擁之下,她還是很迷人。

她邀請我下星期去她的生日會,可惜那時我已外遊德國,無緣到賀。

在這裏祝她﹕Dear Nadia, Happy Birthday, the best is yet to come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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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014年3月11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)

26歲以前應當去旅行

平日去巴黎的博物館,鮮見人龍。前面幾個貌似韓國女生,拿着護照,一臉高興地離開售票處,直接進場。在法國,只要26歲以下,就能免費參觀過百家博物館和歷史古蹟,去羅浮宮、凡爾賽宮等,即使是進去借廁所,也可暢通無阻。

26歲以前,未見世面,什麼事情都是稀奇的,價值觀還會變,還在透過不同的閱歷來尋找自己的位置。去一趟長途旅行,買便宜機票,玩沙發衝浪(couchsurfing)交換住宿,不需要花費很多。在前所未見的景物前駐足,那種衝擊,不是在原來的地方待上三五七年便可比擬的,像暴風雨過後,新葉總是更見茁壯。你會懊惱自己出走得還不夠早。

去龐比度(Pompidou),這幾乎是巴黎的中心點,方便得可以每次進去只看一兩件大作。巴黎街頭早前貼有Martial Raysse的《日本製造 – 大宮女》(Made in Japan – La Grande Odalisque)的海報,事實上印刷品和真跡卻是兩碼子事,藝術家把古典畫家筆下的美女剪出來,配上熒光紅綠顏料,而只有在現場,才能發現畫作頂角的一隻烏蠅,諷刺六十年代日本工業粗製濫造。

或者去奧賽博物館(Musée d’Orsay),看梵高著名的《隆河的星夜》(Starry Night Over the Rhone),和館外午夜的塞納河互相輝映。還有莫奈的睡蓮,從前在教科書裏看到麻木,但這一次並不是平面的,上面有立體的筆觸,有色澤層次,隱約透出畫家的情緒和靈魂。

也能看到這個國家的藝術教育,好幾群孩子在畫前席地而坐,導賞員以問問題取代冗長講解,孩子們總是雀躍地舉手。我們沒受過這樣的教育,只好透過出走來圓滿。逛到最後,開始有點觀賞疲勞,比香港人逛街shopping還要疲累,但不費分毫卻滿載而歸,這是26歲以前的浪漫。

20140219pympcolumn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跟法國人談戀愛(十)﹕派對與散步之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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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第一夜約會,散步到巴黎鐵塔,燈飾在黑暗中閃耀,這個城市早就為情侶提供了浪漫的戀愛環境。

那天,Guillaume簡單穿上襯衣和牛仔褲,到朋友家開派對。甫進屋,在二十多人裏,他第一眼注意到她,一個穿黑色連身裙的女子,頂着一頭濃黑的髮髻,「看起來很優雅」。在場的人不見得每一個都擅長跳舞,但她的舞姿卻有獨特吸引力和活力,一下子抓住他的目光。他隨着感覺,也晃動身子朝她走過去,他們跳起了第一支舞。但她後來告訴他,最初看見他,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。但他卻已對她深深着迷。

我印象中,所謂派對,就是煙酒聲色,一片混濁。但眼前這位法國男士文質彬彬,一雙澄明大眼睛,怎麼看也跟迷幻派對扯不上關係。Guillaume說派對是法國人朋友之間的消遣,一年裏頭他會在家裏辦上三至四場,如生日會、聖誕節等,還有新一年應節的國王餅派對(Galette des rois),讓朋友聚在一起分享甜點。我厚着臉皮問他,我可以參加嗎?

參加派對,法國人習慣帶一點食物或酒水做見面禮。Guillaume住頂樓,小房子一房一廳,還有一個可勉強擠兩三個人上去的法式小陽台。這時客廳早已圍坐了八個朋友,一個極嬌小纖瘦的黑人女子,親切領我到旁邊的睡房放下衣物。那裏的朋友告訴我,她就是Guillaume的女友I,來自南美洲的法屬圭亞那(French Guyana),兩歲隨家人移居巴黎。我坐在她旁邊,只覺她溫婉沉靜。有一些陌生的臉孔,主動坐近來攀談,他們第一個問題總是:「你們是怎樣認識的呢?」然後大家有同樣的答案:共同朋友。朋友帶新朋友來,對法國人來說是正常不過的事,他們不是舊同學、舊同事,而是有共同興趣的朋友,社交圈子可以愈擴愈闊。他們重視朋友之間的關係,其中一人告訴我,他需要每星期都見好友,就算不深交的,也至少每個月見一次面,短信電話時有聯繫,這是對朋友的重視。Guillaume另一個朋友說,有一次打電話惡作劇,一開口便問:「Guillaume,你可否借我2000歐元(約港幣20000元)?」Guillaume不加思索便答:「你什麼時候要?」讓他知道,Guillaume這個朋友,很難得,以後不敢隨便拿友情來開玩笑。

原來所謂派對,並不是酒池肉林,而是新舊朋友聊聊天、談談笑。這夜我們吃國王餅,配着喝的甜酒,酒精濃度只有3%-4%。國王餅外層是酥皮,裏面是傳統餡料杏仁奶油(frangipane),大的餅裏面有兩個小瓷偶,誰吃到了就要一整夜戴着紙皇冠,寓意得到這一年的好運。Guillaume還準備了簡單小吃,橄欖芝士薄餅、墨西哥脆片沾魚子醬,在席間傳來傳去,很多時候,就這樣傳出了愛情。

傳來傳去就傳出了愛情

2011年7月初,Guillaume在派對上第一次遇見I之後,他們隨即在一個月內墮入愛河。他相信:「初相識時有感覺,就要快點加把勁,不然感覺耽誤太久,只能成為朋友。」一星期後,他記得是7月14日法國國慶日前一天,第二次見面,他們又在一起跳舞,他問她拿了電話號碼。第三次見面,二人正式約會,他帶她去劇院,然後到餐廳晚飯,飯後雙雙散步。日落巴黎以後,便是一個奇幻城市,她讓久居這裏的人依舊傾心,遊走其中愈發陶醉。他們肩並肩散步到Chatelet,喝一點酒,又到蒙馬特(Montmartre),還去了一趟巴黎鐵塔,在滿佈石頭的街心蹓躂至凌晨四五時。在夜色中談生活,談過去,談未來,夜靜迷漫,讓人更願意敞開心扉。第四次見面,他們同樣沉醉於深宵漫步。第五次相約在周末,他再帶她去跳舞,身體隨音樂擺動的那刻,他趨前吻了她。夜靜靜流淌,他們踱步到塞納河岸看日出,然後共偕去吃早餐,慢步到羅浮宮前的杜樂麗花園(Jardin des Tuileries)至十時許,筋疲力竭,才依依離去。

但法國人的愛情,並不如外人幻想那樣,不一定無時無刻轟烈激情,總有人選擇開展穩定踏實的戀愛關係,Guillaume和I拍拖兩年半,感情是細水長流式的。現實生活折人,法國人也不例外,訪問之時,女友I就在家裏溫習英文準備應試,同時忙於尋找律師樓的助理工作。Guillaume從事科學研究,工作忙碌,二人相見的時間亦有限。不過公餘時,卻仍可見他們對生活質素的重視,對居住地懷抱的欣賞心態。雖長住巴黎,但他們仍然會買巴黎的旅遊書,每逢假日像遊客一樣去觀光。他們去植物園(Le Jardin des Plantes)散步、到凡爾賽宮(Chateau Versailles)的花園踩單車、到塞納河遊船河、行山、踩roller,用不同的方式,在巴黎市內肆意漫遊,享受這個城市的絪縕氣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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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買了好些法國和巴黎的旅遊書,公餘時出遊,去過的地方,便在書的目錄裏標上標 記,做足功課。(寶兒攝)

法國人細水長流的愛情

拍拖兩年半,二人極少吵鬧,女友I說他生氣時只會嘮叨,甚少發脾氣,二人感情順暢得如塞納河的流水。Guillaume說:「我們都是很平和的人,所以我們的愛情故事也很平和。」難得平和,享受平和,已是福氣。

文 × 寶兒 http://www.facebook.com/poyee.me

圖 × 受訪者提供、寶兒

編輯 蕭麗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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