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異國打拼

也許很多年以後,我們都老了,回想這個年代的青春印記,會是旅行、工作假期或異國打拼。或者其實每一個年代都如此,六十後的父母輩由內地逃到香港,七十後的由香港移民到英法,八十後的,今天同樣嚮往流落異地,版圖更愈來愈廣闊了,而九十後的,亦正躍躍欲試。

許是回應政府的「土地不足」吧,向內無法疏導,於是更不妨向外闖。

身邊有很多例子。一位友人,離開香港,在巴黎建立起自己的攝影事業,需克服語言,申請入當地的攝影師公會,建立自己的品牌,保護自己作品的版權。一個人在外地,勢孤力弱,容易成為被剝削的羔羊,所以只能自強。

也有一位友人,開始接收網上翻譯的工作,掙取港幣,去台灣生活,索性港台兩邊走。台灣的生活水平較低,同樣的薪酬,卻可以有較寬裕的生活,更大的房子、更便宜的美食,享有更好的生活質素,聽說還可以儲錢。

另一位,代表香港IT公司,勇闖美國,每天經過陽光與草地,相約來自世界各地的科技人切磋,現正申請美國長期居留。還有一位新認識的朋友,到英國工作假期後,找到現在任職的設計公司,老闆還替其延長了工作簽證。

後來發現,這些友人大部分的共通點是——都沒有什麼錢,大多是公屋仔公屋女出身,或許才因此更迫切想尋找生活的另一種可能。他們也許沒有什麼本錢,沒有「成功需父幹」,只有剛出社會打拼時儲得的一小筆積蓄、尚餘小量的青春,以及大量勇氣。

生命,何嘗不是一場賭博,但也同時比賭博划算,因為即使這次輸了,也贏了經歷。沒有人能擔保成功,但不嘗試打拼,又怎知道還有沒有空間開拓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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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5/6/3

重遊巴黎

緣分這回事,不能不信。

去年因為參加工作假期,在法國待過一年,大部分時間在巴黎。因着這個身分,最初無居所、無工作、無人無物,有一種強烈不安全感。後來靠着求生本能,租了房子,在中餐館工作過,厚着面皮不斷認識當地朋友,終於建立了自己的生活圈子,在巴黎。一年過去,一切完結,回到香港,又再重建自己的生活,不過這次來得相對容易。

經過那一年,心靈、身體和荷包,都需要休養生息。這個在地球另一端的地方,短時間內,我沒想過會再回去。所以是緣分。沒想到半年後的今天,因為工作關係,又再一次踏足巴黎。對於一個地方,我太感情用事。有時突然會很害怕,害怕那一年的記憶會突然消失,想抓着些什麼,卻抓了個空,卻原來一切早藏在心裏。

重遊一個地方,像跟舊情人見面,百感交集。重遊一個地方,在寒冬,沿塞納河走,不停走,看着天色由湛藍漸變至橙紅,橙紅之後,隕落成黑暗,幾顆微弱星塵,剩餘感嘆。在街上給窮人送點食物,在地鐵給表演者付點賞錢,因為上一次,沒餘款這麼做。重遊一些地方,到同一家餐廳,點同一道沙律,上面的太陽蛋、芝士、鴨肝、鴨胗、煙肉、薯仔、番茄、蔬菜和沙律汁,每一層、每一種味道,還記得清清楚楚。還要吃藍青口配薯條、鴨胸肉、閃電泡芙,吃到了回憶,圓了心願。還想吃生蠔,卻錯過了,吃不到,那就成為了下一次的借口。

巴黎,如今我會說,那的確是一個很美麗又複雜的地方。因為不能永遠擁有,這種距離,更顯得她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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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5/3/11

港版工作假期

法國工作假期最大的得着是什麼?回來後這幾個月,幾乎是被問得最多的問題,看來要認真準備一個標準答案。

有人說,旅行是為尋找自我。我覺得不然,尋找,即是說你一直都在,只是你沒發現,但旅行,其實更像是塑造自己,不走這一條路,不遇上這一件事,不會成為今天的我。

在法國這一年,正如所有的人生,有起有跌,初期不適應所以掙扎過、惶恐過,中期安定下來後,便有餘暇欣賞巴黎的美與浪漫,到了後期,大概就和普通生活無甚分別,同時也開始極其思念我城。有時覺得,在法國生活,就像跟法國男人談戀愛,曾經相遇當然美好,也許適合做情人,卻不適合長相廝守。原以為我會很喜歡異地的生活方式,後來發現,喜歡上的原來是觀察事物的心態,而不是一個有形的物質或環境。

最大的得着,是心態上的轉變。學習從容,有時把自己丟在困境,是一種自虐的享受。面對困難,只需要解決,擔憂與害怕都不必要,盡力之後,把一切交給時間吧,成與敗已是後話。

學習理解,在外地,遇上形形色色的人,在每個人身上,都藏着故事。在下判斷之前,多一點理解,多說說話。

學習探究,在外國,無時無刻都想出外,想看新事物,每天學懂一件事,生活多姿多采。對於外國,有很多文化想了解,但在香港,我們為何可以容許歷史留白。在巴黎,每一區都到過至少一次,但在香港,實在很慚愧,原來還有很多地方我從未踏足過。才發現,不是我城沒地方可逛,而是心態,以前從來沒把她當一回事。

工作假期,跟旅行、遊學、留學、流浪到底有多大分別?說到底,只是一種看世界的方式。那為何不能用以了解自己的城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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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4/12/24

工作假期後遺症

離開很容易,回來卻很難。

很多人說,三十歲前,要出走要怎樣,卻不見得有人討論,回來之後要怎樣。去一個期待已久的新地方,很興奮雀躍,即使面對困難,都是勇往直前去解決的。但走完一圈回來,回到這個地方,發現身邊的事物都太熟悉,就有點落寞,人又好像回到了原點。

工作假期的後遺症,莫過於,適應而已。明明是一直成長的地方,何以會不適應?因為你曾經在小城堡裏住過,在湖邊草地野過餐,在塞納河邊夜景散過步,這些都一一變成新的習慣。很多地點名勝由名詞變成個人經驗裏的真實景象,世界從此變得寬大立體。

然後坐上飛機,把世界收回來,回到我城。走在那條老路上,特別察覺在這個步伐急促的小城,原來真會讓人情緒緊張,小的事情人們也會容易煩躁,也許在外地,路那麼大,人那麼少,若阻住你,便走另外一邊吧,不礙事。幸而你也發現,回家了,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心安,腳踏實地。

人在外頭,的確有不一樣的風景,經歷之後回來,回看眼前身處的地方,桃花依舊,迷茫的依舊迷茫,不滿現狀的依舊不滿現狀,好與壞,你都瞭如指掌。但唯一改變的是,你的眼界開闊了思想轉變了,自回來的這一刻起,你的態度、你的處事方式,將會與以往在這裏的你不再一樣,改變即在當下。

工作假期結束了,但那個影響,停不了,因為你已經不能找回過去的那個自己,就向前走吧,帶着你所學到的,沒有什麼不好。封存那段精彩的經歷,讓往後的日子,活得更如理想。在自己土生土長的地方,繼續工作假期,也可以很好玩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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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4/11/12

工作假期以後

一年後走在我城地鐵月台上,車門再次打開,乘客一擁而出,竟然有種千軍萬馬的氣勢,此情此景,好久不見。

人在外的日子,沒有驚天動地,說到底,也只是搵食和生活,唯一不同處,就是像在另一個世界,由懵懂混沌開始,重新活了一遍,再次成長。學人家的語言,依人家的規矩,吃人家的食物,由陌生到熟識,然後,一年完了,體會留了下來。

回來後,需重新適應,步伐慢了,變得連走路也慢了。偶爾有零碎片段鑽進腦子,有點兒失落,如今不可能一下樓,便到湖邊散步,小展覽小演出並不容易遍地開花,也不流行挨家挨戶到朋友家串門子開派對認識新朋友,都成了一場夢幻。無論怎樣也詮釋不盡另一種生活方式,除非親身體驗過,才能領悟。這也是working holiday最迷人之處,一種居住式的長期旅行,不再滿足於走馬看花。

有比較,同時也發現,香港還是很可愛。喜歡我們的廣東話,倔強有力,抵死過癮,還有香港人的幹勁與辦事效率,治安與法紀。不能到湖邊散步,可以坐巴士去沙灘漫步;藝術在這裏難以生存,更需支持本土創作;與朋友相約「佔中」,還可以增進感情爭取民主一舉兩得。魚與熊掌,不可兼得,既然人家是廣闊叢林裏的大熊,那我便選擇當一條小魚,因為本來來自那逐漸狹小的維多利亞港。

見過別人的民主、自由和生活環境,知道一切得來不易,預期坐享其成,不如共同建設。每一個人的力量都小得可憐,多我一個不多,少我一個不少,但我確信,集腋成裘。踩過金鐘、銅鑼灣和旺角的馬路,慶幸我還趕得及見證。

別人說,工作假期後,會更迷失。其實不然,回到我城,目標可以更確定,所學習到的經歷到的,將會成為日後前進的一個輪子。

20141015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法國人的一記耳光

周日晚上在酒吧,巴黎窈窕女子盯着她身旁的不羈男性朋友,但這次不是談情,轉而談法國人同樣感興趣的政治,她責怪他為何不去投票。

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說,法國國民陣線反移民、反歐盟,這個極右派組織竟然擁着近25%得票率,在法國的人瘋了。聽說這天歐洲議會選舉結果出爐後,酒吧附近的街頭馬上有示威。翌日電視播放新聞,諷刺地配上原爆、地震、給人打了一記又大又響亮的耳光的畫面,在法國這個移民人口眾多的國家,種族問題更顯激烈了。

從這裏土生土長的華人和黑人朋友口中聽到,歧視問題還是鑽在骨子裏,在學業上,老師會對你要求更高;有阿拉伯裔求職,連面試機會也沒有。第一次聽他們說,只要有工作安排,不管只是簽約半年,抑或交通時間來回四小時,都不會太揀擇,就算工作不順心,也不敢隨便辭職。既因為經濟不景,亦因為你不是自己人,儘管你嘴裏說的已是道地語言。

他們的困境,對於挺挑剔的香港人來說,最初不易明白,相較之下我城工作機會還算多,可以人揀工,我們遇上中港矛盾還多於種族問題。

外來者,在法國的日子,不易過。中午經過商場與住處的通道,總有一群深膚色的年輕男子聚集,貌似失業,游手好閒,偶爾有人追來問你借火。而像我們這種工作假期的「外勞」,只能跟中國老闆打交道。

法國人這一記耳光,在家門前打得好響。

20140528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站在浮島上感受世界

長期旅行,或工作假期,是一種濃縮了的生命狀態。踏進一個陌生之地,由零開始,尋找、建立、經營,你要擁有一年怎樣不一樣的生命?手執一張回程機票,就如一個安全網,限期一到,回家,重新再來。

與其去歎世界,倒不如感受世界,歎世界只有一種感覺,感受世界,卻可有無盡的甜酸苦辣。於是有些人,選擇跳上這一座無人的浮島,隨風漂流。

漂流到國外,人的神經突然變得敏銳,時刻察覺到不一樣的東西,湛藍廣闊的天空,特別陰冷的雨,節日喧鬧的街頭,露天茶座的熱咖啡,別國人的罷工罷課,讓你回想從前身處的地方的種種,從而比對和自省。

在浮島上生活,每天有大大小小的問題湧現,簡單如燈泡壞掉再覓同一款,複雜如解讀別種語言的工作或租屋合約。時刻留意手上還剩多少資源,還可以撐多久,還可以怎樣開源節流。你知道,你只能靠自己,但有時別忘掉身邊的朋友,他們可能就是救星。

浮島上,快樂與哀愁,感覺變得極其清晰,因為一天將盡時,你還得獨自面對。試過焦急憂慮,事情最後卻輕易解決;以為輕而易舉時,卻又發現困難重重。起伏之間,要練就出平常心,不論外界如何,都不手足無措,都耐心處理,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真正要學的其實就是——豁達。

在海中浮沉,有時反而來得自主,要往何處去,搜索枯腸,時常問自己想要什麼,下一步想怎樣走,聽從心聲,為你自己的決定負責,不埋怨誰。最終,你還是有所得着,得着了不一樣的人生經驗。

同樣站在她的浮島上的朋友說,只要你能克服偶爾寂寞,能克服對未知變數的恐懼和憂心,世界,其實很精彩。

20140402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