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會想念你的

自畢業工作後,友儕各有各忙、營營役役,相聚的時間已經不如以前。直至這一兩年,或許大家都適應了社會的漂泊,又再懷念起曾經的青葱歲月,於是陸續相約敘舊。

眼前一班衣著亮麗妝容無瑕的女子,由以前校園裏的樸素女生蛻變而來。然而大家一張嘴說話,那個神情那種語氣那個靈魂,還是當年熟悉的她,只是歲月為人添多了成熟韻味。這次見面之後,大家又急不及待相約下次。曾經一起走過一段成長路,多多少少了解大家的過去,相處起來特別舒坦。

現在開始切實感覺到,學生時代的友誼,的確來得比較簡單和真摯。但離校之後,友誼會慢慢被時間這個篩網篩掉,埋沒在人海中,而篩不掉的,已所餘無幾。然後發現,其實人一生裏,能夠遇上可以暢所欲言、互相明瞭的朋友,並沒有想像中的多。有一些曾經很要好,但環境轉了,或工作忙了,便步入友情空窗期,而這一空可以是幾年甚至幾十年。這一段沒有和你一起經歷的日子,原來是追不回來的。

來到這種年紀,身邊好友陸續出嫁成家,看着她們由少女變成人妻,有幸見證她們的大日子,昔日點滴又現眼前。還有一個跟我一時糖黐豆、一時火星撞地球的好友,要離港出外闖蕩一年,突然變成異地友情。才省悟,維繫感情,有時像栽種植物,需要不時照料灌溉。於是也有些歉疚,過去的日子總是讓這些小植物天生天養,如今才趕緊回來施肥。

好友的婚宴圓滿結束,WhatsApp group裏大伙的「愛的對話」,持續了三天三夜。然後昨夜,和異地好友WhatsApp聊了幾小時,這個作風爽朗的女子,竟然第一次對我說:「我會想念你的。」這種肉麻對白,很久沒聽過,真是久旱逢甘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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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6/3/23

跟法國人談戀愛(四)﹕電單車載着的愛情

Chergbourg-Gonneville-Fermanville (374km from Paris) 031

跟Julien和Ramo出生入死的情侶頭盔,守護着他們的每一趟電單車之旅。

「我不要拍拖,我現在只需要朋友!」在咖啡店,Ramo初見Julien的時候,就咬牙切齒地強調這一點。但巴黎的咖啡店輕易醞釀愛情,一排排朝街心擺放的座椅,昏黃的燈光,呷一小杯熱咖啡,撲面吹來微冷的風,眼波無意間流轉飄送。直到午夜,咖啡店的燈光滅了,他駕駛電單車,載着她風馳電掣,奔往一個沒有黑夜的地方。

Ramo是香港人,隨家人移居台灣升讀中學,異鄉人的身分,讓她受同學排斥,有人罵她是共匪,使她的學生生涯不大愜意,漸漸萌生逃離台灣的念頭。她對歐洲充滿憧憬,大學畢業前和朋友歐遊一個月,途經柏林、巴黎、倫敦。她說最不喜歡巴黎,因為地鐵很臭,治安不好,而且覺得巴黎人傲慢。但命運作弄人,她最後考上了巴黎的大學,修讀哲學碩士。

最不喜歡巴黎 考上巴黎學校

大學畢業那個暑假,她來到巴黎,入讀語言學校的Summer course,認識了幾個台灣朋友,留學初期總算不愁寂寞。然而暑假結束,朋友逐一回國,她一下子孑然一身。在巴黎租好房子不容易,她租住的公寓很小,小得只要躺在牀上,幾乎伸手就可煮飯,對着冷冷的四面牆,讓她倍感孤單。然而她沒想過要回台灣或香港,「你選擇了的路,就要自己撐着走下去」。於是她偶爾踱步到塞納河邊,聽聽音樂看看書解悶。就在河邊,遇上一個阿根廷男子,男子和她攀談,她心裏想,終於認識到新朋友了,二人當天還一起去咖啡店。幾天後,男子再約她吃晚飯,地點在塞納河新橋旁邊的Pont Neuf咖啡店。Ramo靦覥地告訴我說,其實一進咖啡店,她就留意到那裏的一個高瘦的bartender。

她和男子在咖啡店裏談天說地,午夜將至,她打算回家之際,男子突然向她表白,她一心把他當作朋友,只好斷然回絕,這人竟然馬上借故離開,丟下桌上那杯空空如也未付錢的咖啡。那時的11月,就是巴黎現在的天氣,夜風冷冽,她沮喪至極。夜深,她想找那時唯一一個朋友來接她,可是電話沒電,她只好找咖啡店的侍應求救。大概是命中注定,侍應就找來一個叫Julien的bartender幫忙,他借了電話給她,可是她的朋友在電話裏推卻。她不想回家對着四面牆,Julien也下班了,便駕電單車載她到別的咖啡店,一直陪她到凌晨。她因為結識朋友而受打擊,她對着他激動地說:「我不要拍拖,我現在只需要朋友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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位於塞納河新橋旁邊的Pont Neuf咖啡店

結識朋友 對方卻表白

這次相遇,Julien沒有問她要聯絡電話,但至少讓Ramo覺得他不是壞人。她思慮了一個星期後,決定回去找他。他還在Pont Neuf工作,再見她實在喜出望外,原來他很懊惱沒跟她要電話。接着兩個星期,不是她到咖啡店等他下班,就是他下班後,駕着電單車到她家樓下看她。她家的窗戶對着馬路,遠處傳來電單車的引擎聲,她就知道他來了。兩情相悅,然而Julien卻遲遲沒有進一步行動,直到她忍不住問他,他才在送她回家時吻了她。原來他還傻傻記住她最初說的話:「我只想要朋友!」

為了愛情,Ramo放棄了獨自到西藏或印度旅行一年的計劃,世事多變,她不希望愛侶分開太長時間。有捨必有得,她放棄獨自旅行,Julien便和她駕電單車去旅行。法國人每年有五個星期有薪暑假,這是他們最難忘的日子,Julien駕着電單車,載着她遊英國、愛爾蘭、意大利。他們每天坐在電單車上5小時,一天走200至300公里,任由風吹雨打,嗅着頭盔裏的汗臭味。他一直看着前路,她只看到他的背面,一直在後面緊緊抱着他。每到一處,他們分工合作,看地圖、敲門找住宿。這種「人包鐵」的旅行方式,考驗你對一個人的信任,你信任他會把你載到目的地。Ramo感慨說:「不是人人願意和你用這種方式去旅行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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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家的窗戶對着馬路,遠處傳來電單車的引擎聲,她就知道他來了。

「人包鐵」旅行 考驗信任

法國人認為,拍拖的兩個人就該住在一起,若不同居,對方會覺得你還有事情隱瞞,同住是代表大家認真對待這段關係。然而即使同住,他們相處的時間也並不多,Julien一天工作12小時,由正午忙碌到午夜,轉工後當上經理工作更繁重。Ramo只好晚上10時上牀睡覺,凌晨起來等他回家,然後再一起睡去。他星期一二才放假,她又不能時常到咖啡店打擾他,星期六日她便只能自己一個,二人時常因為見面時間少而吵架。但難得Julien遷就她,把放假的時間都用來陪她。

去年8月,Ramo碩士畢業,學生居留到期,她回到香港,他兩個星期後也跟來香港。他們在尖沙嘴海旁散步,遊客擁擠,他拉她轉進文化中心和科學館中間的一個小花園,他跪了下來,向她求婚。他一邊抖顫地問願意嫁給我嗎,眼淚一邊流下來,他怕她不願意,怕她不願意在異地重新生活。她也哭了,哭着說我願意。今年1月,他們結婚了,在第一次相識的Pont Neuf咖啡店宴請親朋。剛過去的9月,他們在香港擺酒,她還要花很大的力氣,才能給他解釋開門利市和禮金,還有玩新郎是怎樣一回事。他為了她,都願意「逆來順受」。

畢業回港 他跟着來求婚

為了一個人,放棄自己在一個地方擁有的一切,投身另一個地方,需要無比勇氣。可是Ramo說,其實父母的犧牲更大,在她留學前,父親給她一封利市,她習慣放進日記好好保存,可是有一天興之所至打開來看,發現裏面夾了一張父親親手寫的字條:「好好學習,早點回家 。」她說着,眼眶就紅了,我的眼睛也有點發熱。

Ramo的法國簽證,由學生轉為家庭簽證,她也正式投身社會找工作,新一波挑戰才開始。祝她一切順利。

文 × 寶兒 http://www.facebook.com/poyee.me

圖 × 受訪者提供

編輯 顏澤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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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013年11月10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)

台灣友

出門真的要靠朋友。

第一次認識他,是在日本民宿,一席晚飯,他是個會在拍照的時候黏一片紫菜在人中的人,古靈精怪。

後來加了他的面書,看他的相簿,嘩,照片幀幀驚豔,才知道,原來是個攝影師。斷續在面書上聯絡,他偶爾會叮嚀:「有空來台灣玩哦!」

在台北約他的那一天,下起雨來,台北的捷運其實很方便,卻想不到,他駕了自己的車子來,還帶來了可愛的女朋友給我們作伴。

匆匆來台北一趟,做足功課的人竟然是他,「我知道你大概想去哪些小店」。車子在小店門前停下,他先安頓好我們,自己再兜兜轉轉找車位。他手執一本《設計採買誌》,從台灣50家不同風格的咖啡館中,替我選了一家像陽台溫室似的明媚咖啡店,裏面放兩張有百年歷史的大木桌。末了他索性連雜誌也送我,「很適合你看」,我去過的那些咖啡店,竟然都在雜誌裏找到詳盡的介紹。

翻到一頁,發現了他的訪問:「許許多多簡單的幸福就在身邊,只需一點點心思與保持正面樂觀,就能成為你個人獨特的視角,這是我一直喜歡觀察世界的方式。」

那夜他帶我們去吃滿滿一大碗生魚片飯,我們又聊了起來,他說:「我覺得這樣平平淡淡的友誼很好。」我點點頭。最記得他說的一句:「如果我覺得這個朋友很好,那個朋友也很好,我就會很想讓他們互相認識。」傻笑了一會,他就是這樣一個人。

這夜的餘興節目竟然是唱K,一天下來吃的坐的全是他的,都拗不過他,很不好意思,我說:「這次該我來付了。」他便無所謂的走在後頭,也沒爭結帳,我歡天喜地走到櫃台,服務員小姐才收了單子,便笑笑說「可以了」。我當然不會蠢到以為「咦,在台北唱卡拉OK是免費的?」我被整了,而他在後面大笑。

也許,喜歡一個地方,其實是由喜歡那裏的人開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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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Double Tree|肚腩大比拼

第一次感受到肚腩碰肚腩的觸動。

不是第一次擁抱她。畢業工作以後,日子有功,我的肚腩也有所長進了,而她的肚腩,當然也非一朝一夕而成。隔了些時日,再見密友,我們約在灣仔船街碰面,Double Tree就在對面街,裝潢很簡約,簡約得太平實。不過,侍應卻是殷勤的。

因團購而來的一席晚宴,任吃的前菜:炸蝦、炸魚餅、煙鴨胸沙律、芝士焗西蘭花。主菜是澳洲肉眼扒、紐西蘭香草羊扒、香煎魚柳三選二。我說是補祝她生日,讓她先選。她溜溜眼睛問:「我可不可以要牛?」我點頭笑了,正好,我想吃羊。我要了薯菜,不忘貪婪的問她一句:「我可以吃你一點天使麵嗎?」她爽快說好。當然,我們都不介意,只是,循例一問。

牛扒一到,她二話不說厚厚的切了三分一給我,我也在三塊羊鞍中挑了最豐滿的給她。我的朋友,確是不多,或說,我願意交心的,實在不多。每一個階段,朋友來,朋友去,而這一個,是最暢所欲言的,在她面前,我可以忘掉自己。她說著她的近況,藝術行政的工作,說著她的見識見聞,滿心歡喜。我很羡慕,也欣慰,我告訴她我的文字工作,重複但深入,至少,還算是自己喜歡的。

在低潮的時候,總是見到你。說到最近告終的戀情,她眼眶一紅,明明已經淚眼汪汪了,卻還是要誠實的補充一句:「我想哭。」

我知道,也不驚訝。

她說完了,搖搖頭,像交代完畢,又破涕為笑,回復憨憨的笑臉。

她吃著火焰雪山,是驚喜的外熱內冷,她又展露了滿足的笑容。對於任吃的甜品,我們是有兩個胃的。我喜歡焦糖燉蛋,縱然對朱古力軟心蛋糕有些失望,流出來的軟心太稀了。我跟她說,我不再強求了,有些朋友,有些感情,有些感覺,若要從指縫間流走,留不住的。正如增長的肚腩,也制止不了。

這一席飯,我們吃到人家拉閘才動身,肚腩又再增長,幸好,還尚算是一個青春的肚腩。肅清的路上,我跟她說:「你要努力一點,成功了好帶契我。」她警醒我:「你帶契我才對!」我不推搪了:「那麼我們都互相帶契。」

夜涼,靠着一條肥臂,溫暖了兩顆肥滯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