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法國人談戀愛(二十二)﹕港法同班同學蜜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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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小姐:婚禮餐桌佈置,婚宴隆重地舉行了兩天。

那年,M小姐的座位旁邊,坐着德先生。

M小姐,香港人,想趁年輕有多點經歷,她很喜歡樂隊X Japan,想聽明白他們的歌詞,便辭掉工作到東京留學讀日文。初入學筆試,她的日文在香港有點基礎,做完試卷偷看旁邊的男同學,心裏想「嘩,怎麼他的答案錯漏百出」,覺得這個人不認真學習。這名德先生,法國人,金髮藍眼,喜歡日本文化,但對日文一竅不通。同席而座,她覺得他看起來很斯文安靜,而他心想這個女孩真漂亮,人又活潑。最初二人互不相識,上課只是微笑點頭。

同窗日久,二人才驚覺大家有共同嗜好,就是打機,她還特別愛打打殺殺、駕駛高達的遊戲。兩個月後,他們相約放學後到秋葉原逛逛看看新遊戲,日文成了二人的溝通語言。二人出奇地投緣,同樣特別愛吃,那時她才知道,其實他是個慢熱的人,需要時間warm up。真正熟絡時,是一次他在家開派對,他們和朋友一起傾偈、一起打機,之後二人便時常晚上出外尋吃。「我很喜歡你,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?」後來他跟她表白過兩次。可是她都笑着拒絕他﹕「不要玩啦,我只當你是兄弟。」她自言當時想法還很傳統,覺得金髮藍眼的人信不過,猜疑他只是好奇。她心想在外國人眼中,如果說她漂亮,那會不會代表她就是那種小眼睛的中國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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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小姐:那天他突然叫我準備行李,原來他給我一個小驚喜,明天早上為我準備了箱根的雪景之旅,酒店就在這個湖沿岸。

因呷醋了解自己真正心意
一年過去後,證實了一件事。她當時在日本餐廳兼職,上班前碰到他和一個法國女性朋友,三人並肩去喝咖啡。法籍二人興高采烈地講法文,她聽不明白覺得受冷落,一股醋意湧上心頭,她霍地站起來說要上班去。他察覺了,告別朋友追了出來,追進地鐵,怕她生氣,慌忙跟她說對不起。她丟下一句便跑去上班﹕「你哋講法文講飽佢啦。」她的心意不言而喻。下班的時候,她竟然在車站還看見他。她10時下班,然後和日本、中國朋友喝酒聊天到午夜,他便在品川車站癡癡等了她兩個多小時。她驚喜得不得了。他乘勝追擊,再次跟她表白。這一次,她終於點點頭,「嗯」一聲答應了。那夜他很有風度,只單純地送她回家。翌日上學,他們坐得很親密,聊天親暱,同學們都猜得出他們的新戀情。下課後,第一次正式約會,去看電影,她顧着洗澡更衣打扮,整整遲到了兩小時,但他一點不生氣。

蜜運中的戀人,常常雙雙尋找異國的新鮮景點,踩單車由JR上野站出發,沿地鐵路線踩出東京到自由之丘,由天光踩至天黑。有一次來到橫濱的中華街,她帶他試吃中國料理,他一嘗便愛上了叉燒包。又一起參加花火大會,一雙璧人穿上日式浴袍,在街上慶祝。她喜歡X Japan樂隊裏的Hide,可惜偶像已逝,他便陪她坐JR到偶像墳前憑弔。他總是給她無數驚喜,有天她兼職晚上10時下班,他突然催促她馬上收拾行李。她一頭霧水,他亮出新幹線的車票,原來他要帶她去箱根看雪,第二天早上6時出發,到埗後,住在蘆之湖邊、玩海盜船、坐纜車、吃黑溫泉蛋,由酒店至行程一早細心策劃好。後來他家人來日本,他帶她一起玩遍廣島、岡山、大阪、京都等,他的家人也待她極好。這兩三年的日本同窗生活,二人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基礎,美好的回憶滿溢。但那時,她還不敢想像,畢業後,二人的關係將會如何發展。

02黑松露沙律

M小姐:黑松露沙律。我倆最大興趣除了打機,就是四出品嘗美食,由日本到法國,沒有一刻改變。

異地戀斬不斷甜蜜
事實上,有些事情擔心不來,緣分是你的,總是你的。他們畢業後,他跟着她回香港一個月,見她的家人和朋友,家人由最初的陌生到真心喜歡這個人。她在香港很快找到工作,他往她公司寄上100支玫瑰,慶祝周年紀念,他帶她到跑馬地Amigo餐廳,小提琴手看他們年輕,特別為他們拉奏Lady Gaga的歌曲。聚有時,散有時,始終會來到分別的一天,德先生要回法國了,她在機場哭得涕淚連連,他也萬般不捨。她以為他就此淡忘了,他卻用行動證明,每天跟她Skype、打電話,時常寄禮物給她。幸好法國人出名假期多,他一年幾乎來香港五六次,情人節、生日,連法國家庭最重視的聖誕節,也趕過來,逗留時間短至一星期,長至一個月。遙距戀愛緊密地維持了兩年,一路以來二人從不吵架,他性格隨和,懂得待人處事,且自動自覺報到,完全不用她操心,她為人也樂觀,生氣快消氣也快。

那年一個美麗的夏天,她到法國和他相聚,他帶她到南部看望親戚。她從火車站的洗手間出來,猛然看見,他單膝跪下,捧着花,求婚了。她感動得又哭又笑,不能言語,再次點點頭「嗯」了一聲,急着把他拉起來,圍觀者無不拍手歡呼。他們回到巴黎挑選結婚戒指、準備結婚文件,結婚瑣事她都放心一一由他作主。唯獨在婚禮的主題顏色上他們有爭拗,法國人喜歡婚禮以白色為主,代表純潔,可是中國人覺得不吉利;中國人喜歡喜慶的紅色,然而法國人又覺得太誇張,在文化衝擊之下,二人商討,最後選了白色、金色、紅色,兼容並蓄。他思想開放,懂得尊重她的文化,港式婚禮習俗,如上頭、禮節都讓她做足。婚禮盛大地舉行了兩天,貫徹法國人的吃喝派對,既有法式結婚蛋糕,他還準備了孔明燈讓她許願,最後回香港擺酒。度蜜月在零下30度的芬蘭,坐鹿車、看北極光;再到熱辣辣的意大利威尼斯參加面具節。不得不讚歎,他為她準備的婚禮,實現了所有女子心底裏的夢想。

04_100朵玫瑰

M小姐:周年紀念日,早上收到他送到我公司的100支玫瑰,晚上還預約了跑馬地Amigo餐廳,好浪漫,我就由他作主為我點菜點紅酒,我知道他會明白我的口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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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小姐:法國婚禮當天,老爺準備的紅酒和我的花球。

在法國全職當好太太
新婚生活,她半職當個法文學生,全職當太太。她出外要適應巴黎的新環境,最愛到處蹓躂,連逛超市也特別新奇。在家時要照顧老公的起居飲食,每天鍛煉廚藝,揑壽司、自製燒肉、燒叉燒,時常招呼朋友。難得老公下班後跟她分擔家務,一人一半,更比一般不修邊幅的法國人酷愛乾淨。她心滿意足地說,因為他,她多了一個家,他家人對她也無微不至。她還多了一隻貓,貓兒由3歲開始,跟隨德先生12年,如今換她負責餵食,貓兒從抗拒到撒嬌,應該是如今知道她是米飯班主。

由同學變成一生的伴侶,兩個人走在一起,M小姐直說,不能太驕傲偏於自己的文化,而是要遷就、包容、尊重對方的文化習慣。她覺得自己很幸運,緣分像上天安排,坐到她旁邊,她甜笑似蜜說﹕「佢就係我要搵嘅人」。

01_Tour Eiffel

M小時:第一次到訪巴黎,是他出生的地方,會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呢?有點緊張又期待,第一次和艾菲爾鐵塔合照的指定動作。

Love article 22_Molly
(2014年9月7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)

何處是家

假如,你不滿現在身處的地方,那你有兩個選擇,一是exit,你選擇離開;二是voice,你選擇發聲。上周在九龍城書節有一個講座,提及美國德裔社會及經濟學家Albert Hirschman,他的一本名著《叛離、抗議與忠誠》(Exit,Voice, and Loyalty)。他說,如果你選擇voice發聲,其實已經表明,你對這個地方,有loyalty,即是忠誠。

最近時常有人提及移民,嘴裏說得輕易。以我觀察身邊的友儕來說,可能是為了exit,或者是為追求理想,的確,趁年輕移民,也許未必是壞事。有人選擇留學,以歐洲而言,只要你能克服他們的語言,能負擔足夠的生活費,考入他們的免費公立大學,畢業後幸運的話就可以得到工作簽證,多居留幾年,你就可以申請入籍。但當中,你不知道你要花多大氣力,才能把根扎進別人的土地。然後從此,你的下一代再下一代,就以此為家。

我們不能選擇在哪裏出生,也不能選擇皮膚、頭髮和眼睛的顏色,這注定了,假若這地方逐漸退步,我無論離開或留下,都非常不容易。所以有人說,我們是被時代選中的一群。若你離開,那會是一個如何融入別人國家的個人奮鬥故事;若你選擇留下或回來,你的故事就變成,如何帶領自己和自己的地方共同奮鬥,而忠誠不一定就是愚忠。

醒了的人,你不能再叫他們入睡。在鐵片屋裏的人,漸漸醒來,不再茫然無助,而是憑着身上手上執有的一切,試圖鑿開一點光。何謂家,我想就是,站在那裏,你沒有漂浮的感覺,是實在的,你踏下的每一步,都會留下足印,都暗示着這個地方的未來。那你便知道,家在何處。

20141203poyee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4/12/03

跟法國人談戀愛(七):跟紅蘿蔔毛的愛情長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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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5月,Gabriel和昕,正式在巴黎市政府結婚,七年戀情進入新階段。

他們相識了十年,走在一起七年。那年他們在建築學院裏上課,他20歲,她23歲,年紀輕輕。回想當初,同窗幾年,昕從來沒想過這個大男孩會成為自己的丈夫。現在每天起牀,看到身邊人,她還是覺得挺幸福的,嘴角泛起淺淺笑意。「他不是最帥的人,不是最浪漫的人,但卻是最適合我的人。」這句話她說了幾遍,說得神情堅定。

昕雖然嬌小,聲音也嬌氣,但性格卻很豪邁,大笑起來哈哈哈毫不掩飾,也許這個生於中國東北、在青島長大,18歲便離開中國獨闖巴黎求學的女子,會歷練出這種剛強的氣質。來到巴黎已經15個年頭,她現職巴黎的建築公司,偶爾要到工地視察,日曬雨淋,和粗獷的法國漢子一同工作,爭一夕長短。

巴黎的建築系,不設於大學課程,而是獨立成一個學院,她畢業的那家學院只有四百個學生,一讀就是六七年,所以同學之間必然認識。在一個課堂裏面,兩個級別一起上課,所以會有不同年紀的學生,她算是比較遲進入建築學院的一個。2003年,她和班裏面一個男同學關係曖昧,關係才展開兩星期,已覺得並不適合,還是做回好朋友比較輕鬆,但她卻因為這個男同學,認識了Gabriel。

第一次認識,她覺得眼前的Gabriel年紀很輕,看起來只得16歲,又高又瘦,一頭又亂又長的紅髮,鮮紅得發亮,她心裏笑他那是紅蘿蔔毛。此後Gabriel把她當成傾訴對象,將自己和其他女生戀愛的事全告訴她,比如是他母親去世後,他跟爸爸去非洲旅行,認識了一個來自阿姆斯特丹的漂亮芭蕾舞舞蹈員,比他大8歲,二人因為異地戀面臨分手危機,他也毫不保留向她傾訴。她對他的情史一清二楚,直教她覺得這小子實在花心,又有點恃才自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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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無常,他們走過街頭,發現這樣的景致,裏面有愛。

他盡訴情史情事 有點恃才自傲

他們建築學校裏有偌大的工作室,可容納一百人,每人一張大桌子。大家都要趕建築方案,時常一星期都獃在學校裏,一整夜畫圖做模型,周遭全是紙屑紙板,又髒又亂又臭,二人時常身處局促的空間伏案,漸漸變成相熟的朋友。每到星期五晚上,學校的咖啡館有happy hour,學生都會去喝酒減壓,待到凌晨,他們也結伴去暢飲。2005年,和昕有過曖昧的前男友碰見他們,跟她說:「Gabriel是個很好的人,如果你們在一塊的話會很好。」她聽前男友這麼一說,馬上反駁:「才不要呢,看他那個紅蘿蔔毛!」但她心裏的確覺得Gabriel這人蠻好,可是,沒有感覺啊。

也許因為情海翻波,知心朋友不多,Gabriel特別依賴昕,昕就讀那一班到伊斯坦堡考察,而Gabriel則在附近另一個城市考察,他竟然要求跟她一起去。課餘時間,他們到海峽觀光,一路上聊到沒話題時,他忽然拋出一句:「大海最好的地方,就是什麼也不會發生。」他才剛說完,一大群海豚便從海平線躍起,浪花四濺,濺碎了大海的沉默。他們面面相覷,Gabriel笑說:「怎麼我那麼蠢啊。」這時的昕已經覺得,學校裏的他,和作為一個朋友的他,不再一樣,他比她想像中來得純真。12月25日,聖誕日,他們同月同日生日,那晚他突然主動打電話給她,可是她不在巴黎沒有接電話,但她隱隱覺得二人的關係開始有點微妙變化。

愛情不一定要很激情地開始,可以是慢慢,慢慢地積累、沉澱而成。他們的關係一開始很不確定,她覺得他不是很理想的伴侶,他經常心不在焉,又與前任女友聯絡頻密。前女友還邀他去生日晚會,昕聽了很光火,說:「你不帶我去的話就不可以去!」可是出席後大家都很尷尬。在戀情剛開始的時候,兩人相處遇到問題,昕會等到忍無可忍的時候才爆發,讓他覺得莫名其妙,可是現在她學乖了,懂得即時表達不喜歡,他便會不做,或者轉個方式讓她理解。相處之道,就是要從不斷的錯誤中學習和修正。

「結婚是兩人的事 沒問題」

幸而一路上的風雨沒有影響他們的愛情,2008年昕住進Gabriel的寓所,他的父親住上層,他們住下層。他們雙雙畢業後,2010年,她帶他回中國,到青島和東北見過她所有的親人。Gabriel跟她說:「我很喜歡你,因為結婚是兩個人的事,現在我更加覺得沒問題。」只因他也喜歡她的國家文化,喜歡她的家人,見過家長後,更確定了,他還偷偷問准她的爸爸,他答應讓女兒嫁給一個法國人。

可是在2012年的農曆新年前,昕突然發噩夢驚醒,對家裏有不祥的預感,Gabriel馬上陪她買機票回中國。年初三,她家裏陽台突然起火,凌晨時分,他們收到遠從法國來的電話,Gabriel大病初癒的父親,突然離世。Gabriel是家裏最小的兒子,父親40歲才生下他,二人感情非常要好。他父親是個和藹的老人,他兩個姐姐眼睛都哭腫了,「但最痛苦的人不會是哭得最厲害的那個」,昕很了解Gabriel。她很自責,覺得假如他們那時在家,便可以早點搶救他父親。然而人生無常,他沒有怪她反而安慰她。喪父雖痛,但法國人卻可以理性處理逝者的身後事,才過了五六天,他們已經整理出父親的遺物,或丟掉或捐出,Gabriel自己重新修茸家居,避免死亡的陰霾影響生活,這是逝者也不願見到的。

從創傷中站起來不易,即使事隔一年多,他的心情還是會低落,他暫時減少工作,留在家中打理家務和煮飯。今年5月,她的法國居留快結束了,而且工作簽證不確定能否申請成功,於是二人順理成章結合。

兩個人的法則

走過十個年頭,他們已經有默契,有一套只屬於兩個人的法則,也有自己的圈子和空間,昕會出外和朋友見面,Gabriel會在晚上學中文、煮中菜,每星期有私人時間,亦有二人相聚的時間。他們也習慣在家裏和她一起工作,像讀書時代那樣,感覺有人在旁邊默默支持。她挺喜歡現在的生活模式。為了有自己的孩子,他三個月前開始戒煙,希望有一天,新生命會降臨到他們之中。

文 × 寶兒 http://www.facebook.com/poyee.me

圖 × 受訪者提供

編輯 顏澤蓉

(2013年12月22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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