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台語尋回台灣 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導演專訪

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(下稱《阿嬤》)以五六十年代台語片為背景,由台灣人氣偶像安心亞、藍正龍主演,結合喜劇、愛情、懷舊,本土味道竟來自日籍導演北村豐晴,伙拍台北藝術大學電影系大學時期的學長蕭力修合導此片。

北村豐晴這個「台漂」已經15年的日本人,因為製片人曾瀚賢給他一個劇情大綱,看了一個慶祝台語片50周年的紀念特輯,覺得「嘩喲,真的很搞笑」,便決定挑戰台語片。蕭力修說類型片在台灣市場只佔一小塊,反而有本土元素的電影滲透力更強,所以他們總想如何用小成本拍出本土氣息。北村說自己很愛台灣,蕭力修調侃他「肉體上是日本人,精神上卻是台灣人」。自311大地震後,台灣人對日本的捐款救援,使兩地人的關係更密切,日本人亦很感謝台灣,北村問自己「我可以做什麼呢」?作為一個導演,拍台灣電影,就是可以為台灣做的有意義的事。

新潮地懷舊

1955年,台灣發行第一部台語片,30多年來製作超過1000多部,黑白片風靡一時,後來因為推行「說國語政策」而漸漸沒落。他們在拍攝之始,便下決心「一定要拍出跟黑白片一模一樣的感覺,演的方式、畫面、聲音,都像當年進戲院一樣」。《阿嬤》當中加入的《第七號女間諜》、《地獄新娘》、《大俠梅花鹿》等情節,便是向台語片致敬。有一段來自《第七號女間諜》的暗號「夏天的太陽是幾點出來」,出現過兩次,第一次觀眾看得糊裏糊塗,第二次出現,就成了感動的位置。北村不想用「我愛你」這些煽情的台詞,卻想到可將一句對白演繹成不同層次,這是讀書時候老師教的。他們說有粉絲把電影看了11遍,「每看一遍,都有不同的解讀」,這是他們意料之外的。

蕭力修在南部長大,母語就是台語,拍攝《阿嬤》時,大家有六成時間以台語溝通。北村也很喜歡不同的方言,前年新年許願要學好台語,可是發現「減肥好像跟學台語一樣沒做到」,不過不懂的時候就用猜的,憑感覺來理解。他們都覺得,工作時說台語特別來勁,特別有力量。

為了呈現老戲院的感覺,劇組找遍台灣50多間荒廢的戲院,放棄九份的戲院博物館,採用一家藏在公寓裏的苦苓林戲院,走廊彎彎曲曲,還要經過戶主的客廳才能進場。北投以前被譽為「台灣荷李活」,但老的東西快將消逝,他們決意加入北投的場景,如在陽明山地獄谷溫泉區拍攝,為免日間太熱,劇組凌晨三點就要到場準備。而萬寶龍(王柏傑飾)毆打裝扮成小嘍囉的蔣美月(安心亞飾)一幕,正午熱蒸氣冒升,演員也親身上陣。男主角劉奇生(藍正龍飾)寫劇本和慶功的情節,都在雲林縣的第一公差宿舍取景,本想重新搭景,但他們最後決定保留富有日本和台灣味道的宿舍場景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北村豐晴

《低俗喜劇》很高級

北村形容自己的電影是喜劇,不是鬧劇。「會在很認真很感人的時候突然故意搞笑一下」,帶來反差,讓人忍俊不禁。他問五歲的兒子,爸爸的電影最搞笑的是什麼,兒子答:「小雞內褲!」這樣的「小色情」其實北村很喜歡,其他喜劇元素如打嗝、放屁,就是單純得像小孩子之間的玩笑。北村還稱讚藍正龍是個聰明的演員,第一天開工,一整天拍他扮演五個角色,他的喜劇感,是來自體內的節奏,講話的timing拿揑得很準確:「他很會虧人家,一直虧我!」北村笑說。談到香港導演彭浩翔的《低俗喜劇》,北村很佩服,覺得「很高級」,是很認真很高檔的喜劇,「電影的笑點都有準確計算好,看完是有感覺的。」蕭力修說:「粗話每一個國家都會有,反正他一開始就跟你說是低俗的,本來就有標明啊!」

有時笑點來自不經意,戲裏的劇務白漆(侯彥西飾),就是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的「勃起」,電影裏踩到彈珠跌倒那一幕,真的是意外。至於蔣美月第一次出場,在戲院門外買不到票,這場戲本來已經拍好,但導演鬧玩叫她「再誇張一點」,想不到剪接時有更好的喜劇效果,這個「宅男女神」其實是個不害羞的傻大姐。

另一種純愛

《阿嬤》裏面,有描寫孫女與阿公阿嬤的感情,蕭力修說他們這一代六年級生(台灣70後),父母出外工作,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,感情特別好。蕭力修的阿嬤年輕時不懂英語,但為了帶大11個小孩,仍上船和外國阿兵哥做買賣,所以他也把阿嬤勇敢、面對困難不認輸的性格投射到蔣美月身上。「有夢最美,月娘相隨」,電影除了呈現那個年代的純情戀愛,也加入了追月的元素。1969年,世界上發生最大的事情,就是美國太空人岩士唐登陸月球,導演把月亮、彈珠與夢想連繫起來,成為一個代表夢想的符號,然後把彈珠送給心愛的人。北村說:「我相信每一個人心裏都有純情在。」

至於政治詮釋,是他們意想不到的結果,台語片蓬勃的五六十年代是戒嚴時期,最初劇本大綱寫劉奇生因白色恐怖成為政治犯入獄,然而導演不想政治味那麼濃重,便改為因「票據法」而收監,但電影仍加入一些小諷刺,譬如對姓「蔣」的忌諱。蕭力修坦言:「台灣人生活上碰到的政治已經很劇戲化了,電影再拍這些他們反而沒興趣。」身為日本人的北村,覺得過去的歷史,是要知道的,但在電影裏沒有刻意挖進去,他更想挖掘的,是未來發生的事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蕭力修

兩個合作經年的年輕導演

他們現在都被叫人「台客」,本來是外省人對台灣本地人的貶稱,被人譏諷沒文化,現在反而代表了台灣的本土個性。北村自稱日本關西鄉下人,18歲才第一次獨自搭火車,來到台灣,特別不適應交通擠塞,每天都要騎摩托車衝鋒陷陣,現在還是會火氣大。另一點是台灣人太熱情,讓初來甫到的這個日本年輕人不習慣。有些日本人覺得應該忠實地留在自己的出生地,但北村卻想尋找一個更大的地方,學不一樣的語言。於是他到了北京,又覺得北京太大了,走到台灣反而「剛剛好」。初時當侍應廚師半工讀,後來做演員做導演,娶了一個台灣長大的香港妻子,年前還把父母接來,拐了一個彎,在這個只有日本的六分之一的地方紮根。

至於蕭力修,從南部走到台北,讀書時也被當成外來客,在大學認識了北村,大家一起合作拍了四五部片子,12年下來,漸漸有了默契。畢業後,他們各自拍代表作,但北村說:「有一點遺憾,就是拍電影沒有伙伴的感覺蠻不安全。」正如電影裏的劉奇生說:「導演本來就是孤獨的。」導演有時也需要一個伴兒,蕭力修說:「如果再拍喜劇,我會想再跟北村一起拍。」

作者簡介:80後不自由撰稿人、blogger,鑽研文字、電影、飲食,文章散見於明報專欄「高樓斜巷」,部落格「手作文字」poyee.me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阿嬤的味道

扶老人家的時候,她們總是把沉沉的力壓在你身上,用手指緊抓你手心。她們皮肉軟乎乎顫巍巍的,就怕一不小心會揑壞,有時候也許還會嗅到隱隱一陣悶焗的氣味。不過老人的味道,也不一定會令人厭惡,特別是從她們廚房裏傳出來的香味。

我們家的女人,好像都不大會做菜。準備晚飯時,婆婆總愛坐在藤椅上梳理一頭薄薄的花髮,而嫲嫲卻愛在大廳細步踱來踱去,由得媳婦女兒在廚房忙。姨母媽媽們端出來的,有時是淡爛的湯渣,配一小碟豉油,或者煮過頭的蔬菜,偶有佳作的,就算是三杯雞了。

所以有時候,很羨慕人家的奶奶煮得一手好菜。

那天去書店,見到一本書叫《跟阿嬤學做菜》,用一個滿臉皺紋的婆婆做封面,婆婆手執菜刀,蹙一蹙眉頭,那個切菜的神情有點狠。食譜卻讓我翻得愛不釋手。

書裏集合了台灣20個阿嬤的手藝,台灣人叫「奶奶」或者老年婦女作「阿嬤」,讀起來就像廣東話的「阿媽」。從南到北,從本省、外省到客家,有的是老字號食店的老闆娘、有的是主廚媽媽,還有已經90歲的創意美食大賽冠軍客家婆婆,總共炮製132道菜餚。

阿嬤會跟你說:「要這樣做才會好吃!」有一種難以踰越的權威。原來紅燒滷肉要在起鍋前灒點黑醋,才能喚起醬肉的滋味;竹筍要先蒸後炒,才會香甜脆口;獅子頭要加點馬蹄才有嚼勁;鮮蚵仔想保持肥美口感,要在下水燙前先裹上粉;醃瓜蒸肉別忘了加糖。這都是她們累積了多年的珍貴經驗。

這是一本家傳食譜,是阿嬤的心血精粹,也是後輩飲食情感的依歸,最重要的是,可以為她們留下永恆的味道。

其實有時也不一定要阿嬤下廚,把她們拉出廚房,安頓在藤椅裏,讓她們舒服一天,嘗嘗孫兒親手煮的味道,不也很好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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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美麗的寶島老人|《10+10》

發現台灣人很喜歡把阿嬤擺到幕前,看綜藝節目,談笑間,主持人嘉賓總不忘提到阿嬤。連我認識的台灣朋友,公餘也嚷著要回阿嬤家裡去充充電,彷彿阿嬤阿伯就是他們的摯寶。電影世界裡,對各國老人的樣子印象都很模糊,唯獨台灣的老人,縱然已雞皮鶴髮,卻必定是慈祥的。

第36屆香港國際電影節播放的《10+10》,由10位資深導演和10位新晉導演聯手,就著「台灣特有」各拍5分鐘電影。看過《我愛巴黎》、《我愛紐約》這些以城市為題的電影,不約而同用上絢麗人物或宏偉景物,而台灣,大多數導演竟找來了常人認為「難登大雅之堂」的老人擔綱。

在那些城市電影造作的烘托下,《10+10》裡的老人,顯得特別有力量,他們許是普通人,但所有經歷都已深沉地印在臉上。那口中呢喃的佶屈聱牙的閩南方言,更是生動。他們的美麗,把年輕女子男子,莫名起舞的桂倫美、拿起金條像外來媳婦多於女兒的舒淇,還有的表情生硬的張韶涵全比下去。

二十個微型小說,讓人每5分鐘來一次感動,最後沉殿在我腦子裡的,還是老人的音容笑貌。吳念真拍〈有家小店叫永久〉尋常母子的較勁,阿嬤的堅持,如果香港的小店也叫「永久」,那該有多好。〈老人與我〉導演鄭文堂對迷路老人和熱心村民的真實故事想像,震撼人心。新銳導演何蔚庭的〈100〉只記錄百歲老人往取信的山路。看他蹣跚步伐,曾閃過擔憂他會否一失足掉下山去?後來我想是過慮了,他朝氣勃勃的,朝向100歲人生的日常寄託。

兩小時轉眼過去了,才驚覺,啊,電影這麼快就完了。關於老人的電影,不一定要在後面加上「問題」二字。看到寶島的老人,我想起了世上所有慈祥老人的臉容,真實的,親眼目睹,就很美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