買豆 我找咖啡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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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花、Cappuccino、Starbucks、中產,就是我們對咖啡的所有印象。
雖然咖啡已成為港人每日必需品,不論工作或悠閒假日,也會喝上一杯,但在我們急不及待加糖加奶之前,他提醒我們,咖啡有本身的色澤、香氣、酸度、甜度、果味、質感及回甘度。
「很多人以為,咖啡只是磨豆和沖泡」,但他說,咖啡豆的產地來源、處理方法,其實也會影響咖啡的風味。
他喜歡喝咖啡,所以煮咖啡,他說只是一種興趣。
興趣歸興趣,他卻認真到溯本追源,親身踏足咖啡農莊,拍下一輯咖啡遊記,就是為了訴說,咖啡豆入袋前的故事。

由咖啡到咖啡豆 只因喜歡

在倫敦街頭,遇上一輛木頭咖啡車,香氣撲鼻,人頭攢動,在那裏買了一杯很好喝的咖啡,令他印象深刻,那是二○一○年,Patrick到英國出差,那年他還未對咖啡有要求。這段時間,他漸漸對英國的小咖啡館文化着迷。幾個月後,公司後巷這輛木頭車突然消失了,原來,這個木頭車咖啡大叔是全英國冠軍咖啡師Gwilym Davies,代表英國出戰,更成為世界級咖啡冠軍。Patrick自言「有眼不識泰山」,卻為他打開了咖啡世界的大門。

回港後,Patrick感嘆﹕「難道不能再喝好咖啡了?」他開始上網找資料、參加興趣班、和咖啡發燒友聚首一堂,不斷練習。「後來發現,那些興趣班教得並不正統,反而跟發燒友的交流得着更多。」短短幾年,Patrick考獲美國精品咖啡師協會(SCAA)、歐洲精品咖啡師協會(SCAE)認可的咖啡師資格。但他說﹕「考到咖啡師牌,只代表你沖的咖啡達到一個標準。咖啡就是這樣,有一條很長的路,當你喜歡喝咖啡,便會想學沖咖啡,當你厭倦了,你便會開始想揀咖啡豆來沖,再進一步想控制炒豆的部分,甚至用什麼豆來炒。」他後來還取得美國Coffee Quality Institute(CQI)香港第一批的杯測師資格,可以認證生豆。Patrick覺得是時候去闖世界,去年五月,他到哥斯達黎加,參與國際一年一度的Cup of Excellence(COE),成為首位港人評審,為咖啡豆世界賽評級,今年八月,他將會到盧旺達參加新一屆COE。

興趣一步一步走來,縱然現在仍是業餘,但他已把熱情變成專業。二○一一年,Patrick在上環太平山街創立Knockbox Coffee Company,當時只有一個咖啡閣,一年後,搬到旺角黑布街,並且開展烘豆和咖啡豆銷售業務。現在Knockbox Coffee逢星期五晚都有gathering,熟客依舊光顧,新客少了外國人,多了本地人,他希望更多香港人懂得欣賞咖啡。「我不是要爭第一,只是因為喜歡喝,我想喝的,你便會在這裏喝到。」

直接貿易 公平 有質素

作為咖啡店東主,Patrick親自選購生豆,「說到買生豆,有人說當然要選公平貿易fair-trade,但那其實只是最低工資的概念,卻沒有提質素。二○○○年後,咖啡業開始有『direct-trade』直接交易的概念,免去中間人抽佣。咖啡農夫很窮,他們不像紅酒莊主,你要他們聘請美國人來認證有機咖啡豆,是無稽之談,因為他們根本沒錢買化學肥料,那當然是用屎尿施肥,又何須再請人認證?下游直接向上游取貨,大家知道對方所想的銷售價錢,透明度更高,是雙贏」。另一點是,烘焙師還可以向莊主傳達下游咖啡的需求和潮流,咖啡園便可種植相應品種,過多的中間環節,消息反傳不到上游。

Direct-trade的購買者,每年會到供應咖啡豆的莊園探訪,今年二月,Patrick出發到中美洲的尼加拉瓜天賜莊園,為何會選尼加拉瓜?「因為那裏的豆比較合口味,始終香港人未能接受太多果酸。」

在天賜莊園的十天,Patrick和莊主Luis以及當地人一起生活,用Leica相機記錄咖啡園的工作過程。「那是一個山谷,不是我們想像中的平坦大莊園,山谷的出口有簡陋宿舍,是處理咖啡豆、也是居住的地方。」那裏沒有電力,單靠日照和一台發電機,煮食靠燒柴,要用網絡便要出城。「你很難想像廿一世紀,還有這樣落後的地方,但那裏的人覺得城市發展不是必須的,他們的生活還是很快樂。」

Patrick來到,看到工人翻泥播種、將樹苗移植到種植包,每一棵樹苗都經過篩選,健康的根部必須長直而茂密,由每一顆咖啡樹到一整個山頭,細細密密地打理好。二月份是咖啡豆的收成期,莊園僱用一批摘豆工人,他們是來自不同地區的熟手技工。「山坡陡斜,平常走路已見吃力,但他們只穿着便服拖鞋,圍咖啡樹走一圈,還要摃起重重一籃果實。採摘也有技巧,只可摘紅潤的,也不能摘斷枝節以免影響下一次結果,從樹頂到樹底,天光摘到天黑。」一桶果實只值一點二美金,一大個麻包袋六十公斤值五美金,每人每日只掙約十美金,幸而中美洲的生活水平不高,還能勉強支撐生活。這次旅程,他有很深的體會,「對咖啡更在意,正如你吃剩了飯阿媽會鬧,可悲的是,就算叫自己的員工不要浪費咖啡豆,但仍見同行把咖啡做得很平庸,其實咖啡可以做得更好,味道可以更好」。

設備落後 粒粒皆辛苦

摘好的果實,有兩種處理方法,「所謂處理,processing,就是將果肉與果核分開,只取果核做咖啡豆,不要果肉」。「傳統的日曬方式,將果實直接撒在地下的蓆子上,我們叫『非洲牀』,曬八至十日甚至兩星期,果肉會變乾變脆,可以踩碎或打碎,取出咖啡豆。果肉裏的果糖在這段時間發酵,甜味滲入咖啡豆,有成熟果實的香氣,但如果發酵過度,便會有發霉的味道,所以品質較不穩定。」粒粒飽滿完整的咖啡豆,其實得來不易,烈日下,女工在一盤盤筲箕裏揀去不合標準的咖啡豆,爛的、發霉的,或者成形不佳的,她們花整天時間,就是篩這一造咖啡豆。他形容﹕「真是粒粒皆辛苦,篩到後來,會眼花撩亂,但她們手勢純熟,一天可以揀出一袋,我這些平常人,只篩出半袋。」

另一種是「水洗處理」,「在南美洲如巴西、哥倫比亞,太陽不猛,並不適合日曬,咖啡豆會用水浸泡二十四至七十二小時,果肉在水裏發酵,肉和核慢慢分離,品質好的咖啡豆會沉在水底,較次質的浮上水面。水洗法的咖啡豆果酸明顯,感覺清爽,品質亦較穩定」。可是咖啡莊園的設備落後,沒有自來水,打肉機亦佈滿鐵鏽,洗水渠在廚房污水渠旁,工人需從山上取水,一桶接着一桶倒水來清洗咖啡豆。

咖啡莊園的生活刻苦,工人只用冷水洗澡,就算對待上賓如Patrick,用柴火燒開熱水,和了冷水後,溫度已和冷水相去不遠。每天凌晨二時,婦女摸黑起牀,在廚房用手揼製玉米餅,為整個莊園的人準備一天的糧食。莊園裏的小孩,也由這些婦女看管,大孩子早已跟父母一同上山工作。有見及此,Patrick把遊記的五成收益,捐贈當地一個名為Fundacion de Ninos Un Corazon para Amar的兒童慈善組織。他還請香港的發燒友在遊記上簽名留念,打算連同手沖壺一併寄給莊主,讓他們嘗嘗自家咖啡豆的美味。

讀個咖啡PHD

現今開始盛行「精品咖啡」,究竟什麼叫「精品咖啡」?既為國際級COE的咖啡豆評審 ,Patrick的詮繹,很簡單,「八十分以上的就是精品咖啡,七十九分的都不是」。「但我會反思,這一套計分制,是否真的公平?有些莊園目標明確,早就計劃只做到D級,但有些莊園很盡心很拚命,想做到八十分以上,最後卻只得D級,被評為質素較低的商品級別,所有努力付諸流水,其實很可悲。有些得獎咖啡豆,來自小莊園,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優勝的地方。我會重新思考,在咖啡這個光譜裏,做到精品固然理所當然,但有一些踩線的,其實也不容易。」

精品咖啡對Patrick來說,就是優質咖啡豆,至於烘焙程序,就考究烘焙師的功架。Knockbox Coffee的炒豆工序,全由Patrick包辦,他當初在店內使用家用烘焙機,有一定限制,後來購買了店面這台來自德國的樣本烘焙機Sample Roaster。「在中美洲或南美洲,專業咖啡店收到農場寄來的生豆,會用以試味,分量小的咖啡豆難以控制,這台機器是世界公認,每次可炒100g小量咖啡豆。炒豆這項工藝時常被人忽略,很多人以為咖啡豆只有生熟之分,其實咖啡豆有不同成分,要透過不同溫度釋放出來,有些適合淺焙,有些適合深焙,要看烘焙師的手藝。」

Patrick認為,咖啡是一個宏大的學科,絕對可以讀一個PHD。他如數家珍﹕「簡單用文、理劃分;文科如咖啡的歷史、擴散史、殖民史、宗教史如十字軍東征,由十六世紀讀至十九世紀、二十世紀咖啡三個浪潮;喜歡人類學的話,很多革命家在舉事時,都由咖啡店開始。若看理科,喜歡種植的可以探究土壤;化學科可以說馬列效應(Maillard Reaction);食物科學可談焦糖化反應;醫科的,談咖啡豆對身體有益無益;對工程有興趣,可談咖啡機的引擎。圍繞一個topic,可以用不同的角度,可以談品味,談熱中,很多東西可以學。碩士畢業的人,對咖啡的認識,未必比一個對咖啡專注的人多。要做一個咖啡師,是因為你喜歡,你要帶起交流,你的知識要比專家多。」

文 寶兒

圖 黃志東

編輯 鍾家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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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013年6月14日 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WorkShop)

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導演送禮

訪問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的導演蕭力修和北村豐晴那天。

他們超好的說要送這幅海報給「手作文字」的讀者,上面有他們的親筆簽名,如果想要的,請告訴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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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台語尋回台灣 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導演專訪

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(下稱《阿嬤》)以五六十年代台語片為背景,由台灣人氣偶像安心亞、藍正龍主演,結合喜劇、愛情、懷舊,本土味道竟來自日籍導演北村豐晴,伙拍台北藝術大學電影系大學時期的學長蕭力修合導此片。

北村豐晴這個「台漂」已經15年的日本人,因為製片人曾瀚賢給他一個劇情大綱,看了一個慶祝台語片50周年的紀念特輯,覺得「嘩喲,真的很搞笑」,便決定挑戰台語片。蕭力修說類型片在台灣市場只佔一小塊,反而有本土元素的電影滲透力更強,所以他們總想如何用小成本拍出本土氣息。北村說自己很愛台灣,蕭力修調侃他「肉體上是日本人,精神上卻是台灣人」。自311大地震後,台灣人對日本的捐款救援,使兩地人的關係更密切,日本人亦很感謝台灣,北村問自己「我可以做什麼呢」?作為一個導演,拍台灣電影,就是可以為台灣做的有意義的事。

新潮地懷舊

1955年,台灣發行第一部台語片,30多年來製作超過1000多部,黑白片風靡一時,後來因為推行「說國語政策」而漸漸沒落。他們在拍攝之始,便下決心「一定要拍出跟黑白片一模一樣的感覺,演的方式、畫面、聲音,都像當年進戲院一樣」。《阿嬤》當中加入的《第七號女間諜》、《地獄新娘》、《大俠梅花鹿》等情節,便是向台語片致敬。有一段來自《第七號女間諜》的暗號「夏天的太陽是幾點出來」,出現過兩次,第一次觀眾看得糊裏糊塗,第二次出現,就成了感動的位置。北村不想用「我愛你」這些煽情的台詞,卻想到可將一句對白演繹成不同層次,這是讀書時候老師教的。他們說有粉絲把電影看了11遍,「每看一遍,都有不同的解讀」,這是他們意料之外的。

蕭力修在南部長大,母語就是台語,拍攝《阿嬤》時,大家有六成時間以台語溝通。北村也很喜歡不同的方言,前年新年許願要學好台語,可是發現「減肥好像跟學台語一樣沒做到」,不過不懂的時候就用猜的,憑感覺來理解。他們都覺得,工作時說台語特別來勁,特別有力量。

為了呈現老戲院的感覺,劇組找遍台灣50多間荒廢的戲院,放棄九份的戲院博物館,採用一家藏在公寓裏的苦苓林戲院,走廊彎彎曲曲,還要經過戶主的客廳才能進場。北投以前被譽為「台灣荷李活」,但老的東西快將消逝,他們決意加入北投的場景,如在陽明山地獄谷溫泉區拍攝,為免日間太熱,劇組凌晨三點就要到場準備。而萬寶龍(王柏傑飾)毆打裝扮成小嘍囉的蔣美月(安心亞飾)一幕,正午熱蒸氣冒升,演員也親身上陣。男主角劉奇生(藍正龍飾)寫劇本和慶功的情節,都在雲林縣的第一公差宿舍取景,本想重新搭景,但他們最後決定保留富有日本和台灣味道的宿舍場景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北村豐晴

《低俗喜劇》很高級

北村形容自己的電影是喜劇,不是鬧劇。「會在很認真很感人的時候突然故意搞笑一下」,帶來反差,讓人忍俊不禁。他問五歲的兒子,爸爸的電影最搞笑的是什麼,兒子答:「小雞內褲!」這樣的「小色情」其實北村很喜歡,其他喜劇元素如打嗝、放屁,就是單純得像小孩子之間的玩笑。北村還稱讚藍正龍是個聰明的演員,第一天開工,一整天拍他扮演五個角色,他的喜劇感,是來自體內的節奏,講話的timing拿揑得很準確:「他很會虧人家,一直虧我!」北村笑說。談到香港導演彭浩翔的《低俗喜劇》,北村很佩服,覺得「很高級」,是很認真很高檔的喜劇,「電影的笑點都有準確計算好,看完是有感覺的。」蕭力修說:「粗話每一個國家都會有,反正他一開始就跟你說是低俗的,本來就有標明啊!」

有時笑點來自不經意,戲裏的劇務白漆(侯彥西飾),就是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的「勃起」,電影裏踩到彈珠跌倒那一幕,真的是意外。至於蔣美月第一次出場,在戲院門外買不到票,這場戲本來已經拍好,但導演鬧玩叫她「再誇張一點」,想不到剪接時有更好的喜劇效果,這個「宅男女神」其實是個不害羞的傻大姐。

另一種純愛

《阿嬤》裏面,有描寫孫女與阿公阿嬤的感情,蕭力修說他們這一代六年級生(台灣70後),父母出外工作,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,感情特別好。蕭力修的阿嬤年輕時不懂英語,但為了帶大11個小孩,仍上船和外國阿兵哥做買賣,所以他也把阿嬤勇敢、面對困難不認輸的性格投射到蔣美月身上。「有夢最美,月娘相隨」,電影除了呈現那個年代的純情戀愛,也加入了追月的元素。1969年,世界上發生最大的事情,就是美國太空人岩士唐登陸月球,導演把月亮、彈珠與夢想連繫起來,成為一個代表夢想的符號,然後把彈珠送給心愛的人。北村說:「我相信每一個人心裏都有純情在。」

至於政治詮釋,是他們意想不到的結果,台語片蓬勃的五六十年代是戒嚴時期,最初劇本大綱寫劉奇生因白色恐怖成為政治犯入獄,然而導演不想政治味那麼濃重,便改為因「票據法」而收監,但電影仍加入一些小諷刺,譬如對姓「蔣」的忌諱。蕭力修坦言:「台灣人生活上碰到的政治已經很劇戲化了,電影再拍這些他們反而沒興趣。」身為日本人的北村,覺得過去的歷史,是要知道的,但在電影裏沒有刻意挖進去,他更想挖掘的,是未來發生的事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蕭力修

兩個合作經年的年輕導演

他們現在都被叫人「台客」,本來是外省人對台灣本地人的貶稱,被人譏諷沒文化,現在反而代表了台灣的本土個性。北村自稱日本關西鄉下人,18歲才第一次獨自搭火車,來到台灣,特別不適應交通擠塞,每天都要騎摩托車衝鋒陷陣,現在還是會火氣大。另一點是台灣人太熱情,讓初來甫到的這個日本年輕人不習慣。有些日本人覺得應該忠實地留在自己的出生地,但北村卻想尋找一個更大的地方,學不一樣的語言。於是他到了北京,又覺得北京太大了,走到台灣反而「剛剛好」。初時當侍應廚師半工讀,後來做演員做導演,娶了一個台灣長大的香港妻子,年前還把父母接來,拐了一個彎,在這個只有日本的六分之一的地方紮根。

至於蕭力修,從南部走到台北,讀書時也被當成外來客,在大學認識了北村,大家一起合作拍了四五部片子,12年下來,漸漸有了默契。畢業後,他們各自拍代表作,但北村說:「有一點遺憾,就是拍電影沒有伙伴的感覺蠻不安全。」正如電影裏的劉奇生說:「導演本來就是孤獨的。」導演有時也需要一個伴兒,蕭力修說:「如果再拍喜劇,我會想再跟北村一起拍。」

作者簡介:80後不自由撰稿人、blogger,鑽研文字、電影、飲食,文章散見於明報專欄「高樓斜巷」,部落格「手作文字」poyee.me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吳念真專訪

世紀.影迷﹕重新開始的生命,真的會比過去還好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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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念真在《美好2013》裏的《新年頭,老日子》,講述一個父親的中年危機,並在某年元旦那天,與妻子兒女有衝突。吳念真估計年輕人看了,會覺得很像自己的家,想叫父母一起看,說不定可以「給爸爸媽媽上個課」。

這個在元旦發生的家庭故事,只花了兩天半的時間拍攝,借來朋友的中產公寓,擺設幾乎全依原貌。吳念真只用一台攝影機,為了保持演員的情緒,在一個人演完後,馬上轉拍另一個人的反應,所以程序必須很精確。

電影有些場面,是朋友給他的,他們談到人生與工作:「他把筷子套摺成八份,一下子撕掉六個,然後又再撕掉睡覺的時間,就剩下這麼一點點。」撕掉的六個就是他花在工作的時間,莫名其妙地工作,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人生,彷彿一輩子在做「長工」,做的又不是最喜歡的事,既沒有報酬也沒有休息。然後時辰到了,有人莫名其妙地過世。

那麼,要如何抓緊餘下的時間?導演說,到了退休的年紀,這些男人都沒有深思熟慮。有人說去泰國曬太陽打哥爾夫球,有人要上山種菜,或者離家再找一個女生:「重新開始的生命,真的會比過去還好嗎?」於是,還是算了,還是回到家裏。至於電影裏的太太形象鮮明,新年頭一大早對丈夫絮絮叨叨,吸塵做家務。像吳念真假日早上醒來,就會看到一個吸塵器放在頭,整裝待發,這都是妻子的寫照。縱然妻子囉唆,但她還是會把家中大小事料理好,所以他很是感激太太。電影尾段,妻子把丈夫趕出家門,心底裏還是關心他,怕他餓怕他冷,那不再是年輕時候的輕率的愛,卻是真正的關懷。

所謂的重新生活,只是退休男人的嘮叨,很多投訴其實是一種傾訴。但男人的傾訴多數不會得到諒解,女兒以為你有外遇,太太覺得你攢有私己錢,最親近的人都懷疑你,「覺得很shocked,我好像活在共產黨的國家裏」。但藏在心裏的事情,還是要說的,「你不講出來,是疙瘩,講出來之後,反而是一種治療」。家人的關係會因此而改變嗎?又不見得,但說出來至少把疙瘩解決掉,或許日後會變成妻子兒女用來消遣你的談資。「假裝和平吧,這樣也是一種美好。」

吳念真很不喜歡「微電影」

吳念真說,「導演生氣才是無能,無能才會生氣啊,不曉得怎麼辦才會生氣」。譬如說道具沒有安排好,就換個方法,如果演員沒有做到要求,那也是導演的責任,是選角出了問題。像2011年《10+10》電影20個台灣導演的合集,吳念真的《有家小店叫永久》,演員就是「永久」的老闆娘,不管兒子勸說,執意為死去的夫丈守住小店。老闆娘雖沒演戲經驗,但導演和她熟稔,便能引導她演自己,只是怕錯過她自然流露的情緒,才用兩台機器拍攝。吳念真在比劃,要拍一個人轉過頭來流淚,導演不能只喊:「轉過頭,哭!」要嘗試跟演員講故事,演員的感覺來了,眼眶熱了,一轉過頭來,就水到渠成。這也與他的舞台劇經驗有關。

不過「微電影」這個詞,吳念真很不喜歡,「就是短片嘛,什麼叫作微電影?」就如他質疑「鄉土小說」,難道一定要寫鄉下才叫鄉土小說,寫城市的就不是?他理解的鄉土就是motherland,是一個人熟悉的地方,其實界線沒有那麼分明。正如電影拍得長,是因為要有完整的結構,「3分鐘可以講得完你幹嗎拍30分鐘啊?寫文章,300字可以寫完,你幹嗎寫到800字啊?」應該以故事來決定時間。

進入影像的世代,我們除了文字表達,還有影像表達。承載影像的媒體很多,除了戲院,還有YouTube、Youku數之不盡,吳念真覺得「戲院有戲院的,網絡有網絡的」,特效音效3D,要在戲院看才過癮,這是電影不能取代的。而網絡短片亦應符合網絡的特性,像這套《新年頭,老日子》,透過Youku在網絡發布,所以導演不會塞很多人進畫面,只用最簡單的鏡頭、場景,在劇本上下功夫來吸引觀眾。網絡給予年輕導演基礎訓練,現今攝影器材輕便,剪接軟件唾手可得,是學習影像最好的時機,成績斐然的話再拍電視劇、電影,就像台灣1980年代的新浪潮導演一樣。

現在有人來投資電影,吳念真卻道:「給年輕的啦,不要給我們這些老的,老的就自己賺錢去拍。」他語重心長說:「未來就是你們的,不是我們的。現在年輕人在社會上立足,可能比我們那一代辛苦,所以應該給他們機會,因為我們來日不多了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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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簡介:寶兒,80後不自由撰稿人、blogger,鑽研文字、電影、飲食,文章散見於明報專欄「高樓斜巷」,部落格「手作文字」http://poyee.me。

大師級微電影《美好2013》

亞洲導演給香港的禮物

「沒有人性的叫作電影嗎?」吳念真導演在群訪的時候,直截了當反問記者。不論「重量級電影」抑或「微電影」,都是一道導演與觀眾的溝通橋樑。第37屆國際電影節已開鑼,優酷(Youku)發布新出品的《美好2013》,4齣微電影共100分鐘,由日本黑澤清、台灣吳念真、北京呂樂,以及香港張婉婷、羅啟銳執導,有這導演陣容,中港台媒體紛紛湧至。

4位導演在台上揮灑講述,黑澤清這次在黑暗風格以外嘗新,《美麗新灣計劃》竟涉獵浪漫愛情。吳念真的《新年頭,老日子》,最日常卻又特別好看,他還想叫孩子們推介給爸媽,學學父妻溝通方法。呂樂自言他的《一維》其實衝着三維而來,富宗教探索,黑白剪影的畫面,又何嘗不是善惡的分辨?張婉婷及羅啟銳的《深藍》,在光影聲色下,關懷單親媽媽和自閉兒童,「深藍兒童」(Indigo children)其實也是現世中的閃耀蝴蝶。

吳念真:有什麼比創作重要

去年電影節首映的《美好2012》,由中港台韓4位導演帶頭,高清電影透過優酷在網上公諸同好,顧長衛、許鞍華、蔡明亮、金泰勇4位導演的作品總點擊率,幾近2000萬,評論轉發更是數以萬計,以內地一張30元戲票計算,就是6億票房了。但網絡不像戲院,這個平台更自由,而優酷成立的青年導演導師團,更會扶掖新晉導演。「給新人環境,比創作更重要。」吳念真在台上說。到底,2013年美好不美好?不如訪問導演大師吳念真,好嗎?就請讀者繼續留意世紀版報道今屆電影節二三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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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明報世紀】[文.寶兒(電影節特約記者)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