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還沒有完

從來沒想過可以有別的選擇,從沒想過一個人微小得近乎微塵的力量,可以改變什麼。

直到那次,是這樣得到啟蒙。二零一零年反過高鐵,反對高速發展而剝削平常人的生活模式,反對因為一小撮人的經濟暴發而侵奪小眾家園的不公不義。

跪下,俯前,額頭碰地,起來,一步,兩步,再跪下,俯前,我從沒試過跟我土有這樣親密的接觸。那刻,隨著自己的肢體與土地的連接,竟從心裡震撼出來,哭了,也有很多人,陸續加入,在我身邊,一邊苦行一邊抽泣,我們一步一腳印,一隊四百人抵舊政府總部。我想,是那深深埋藏在柏油路裡的奔騰血脈,催召了我,召喚出眼淚。我多麼慶幸我是當中的一員,歴史記得。

那是我第一次參加社運。

是真的反對成功嗎?沒有。但社會上,確實有一股力量湧現,每人心裡有一股力量醞藏。

九月七日星期五,黑衣日,反洗腦大聯盟號召通宵佔領政總。本不打算去了,復又想,如果不去,便終生後悔。凌晨三時,看黑衣人們在廣場、大馬路上睡,心想,又再一次是人與土地的血脈相連。是的,黑夜與土地本來就是眾生的帳篷與枕褥,自然而生,我們本該有如此的自由,有相信與不相信的自由,有免於恐懼的自由,有堅持真義的自由,有反抗成功的自由。我好生羨慕。他們有了攤睡於廣場的回憶,歷史會記下這些。

我很疲累,我這夜丟下了一整個版面,來到這裡,明天還要為此,匆匆忙忙上班,補回那些時間。腦子又復真空狀態,為此,我更由衷敬佩這裡的人,可能他們比我更疲累,更忙碌。你願意花多少時間,就證明你的愛有多深,你的意志,有多堅定。

現在覺得,社會運動,也是我份內事,所以有時,總不免在疲累與責任中掙扎,有時是肉體勝了,有時是精神佔上風。但我不再把這些事,不當作是自己的事。我總希望我能付出更多,總愧疚我付出得不夠多,不夠黃之鋒多,不夠陳惜姿多,不夠韓連山多。

我只能在那投票表格上蓋個勾,盡了我選民所有的責任。我只能承諾,我會在需要公民力量的時候再次融入其中,甘願當一顆小螺絲,我會等再到公民廣場慶祝的那一天。我會等到夢圓的一天。

絕食的成果

絕食,在我們這年代的社會運動裡,是重要環節,可沒想過,這次絕食,竟要由學生領頭。看到他們的海報,內心揪住,有一種被逼埋牆的感覺。九月一,要開學了,要直面那些赤書紅學科,吹捧諂媚逐隻字從課本裡蹦跳起來。

不要以為自己已經畢業、不打算生孩子、不是老師校長,就可避過「國民教育」一劫。八十歲老人的孫兒將被洗腦、四十歲中年的侄子甥女會遭殃、你的表弟表妹堂哥堂妹還在學、甚至鄰家那個吵死人的小孩樓下大堂的呆胖子都無一倖免。教育從來是社會的根基,一被侵蝕,將來的境況,便如颱風肆虐我城後的大樹--歪斜、坍塌、壞死,一遍狼藉。

前幾天才審過陳惜姿在專欄寫的〈不合作運動〉,想不到孩子們就馬上行動。從上世紀二十年代甘地的絕食開始、八九六四的學生絕食,至近代的保天星,反高鐵,今年六四的年輕面孔,來到七月的九萬人反國教嬰兒車遊行,年復一年,我們越來越年輕,越來越堅韌,薪火相傳。原來,香港這些年的公民教育,也真不賴。

學民思潮,這個學生自發的社會運動組織。我們常鼓吹那些什麼學生會什麼學會什麼組織,要學生汲取經驗,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在社會上派上用場?說要創意有創意,他們送「誠實豆沙包」「說謊蛋糕」給教育局長吳克儉,有童趣也有深意,哪裡有建制派口中的激進?說要有德育及公民教育,走到絕食這一步,不已是作為一個公民的極致了?愛國?就是看不過眼國家我城到了危急存忘之秋,才起來反抗。他們都一一做到了,且比我們做得更好。看他們的絕食宣言:「我們清楚知道生命有多可貴,但我們更清楚我們的下一代不可成為傀儡」有承擔,負後果,他們不再是孩子了,他們已經長大成人,那是公義在年輕的人心裡開花結果。

社會的公民意識已經準備好,眾志成城,一片呼聲,但特區政府還在後頭傴僂緩行。這群官狼狽為奸,是整個社會上最欠缺承擔的一群,又偏偏是手執最高權力的一群。只有不公義的政府,才會把最幼嫩弱勢的人推進火坑。

我不擔心絕食不成功,也不怕政府出更多花招,只因它一直在玩火,一直在累積民怨,在試越我們的底線。這個政府,惹怒了重視集體回憶的一代、惹怒了菜園村、惹怒了本地媽媽、惹怒了學生老師家長。官逼民反,是遲早的事。

真的啊,細路,好樣的,你們教我們更自愧不如,你們教我們大人,做任何有道理有道德有公義的事,都要更勇敢。香港的德育和公民教育土壤很好,我們不需要添加中共的毒農藥毒肥料。我們香港的孩子已經成長得夠健康豐碩,他們所承擔的已經足夠多,別再揠苗助長。

他們今天仍在政府總部,還需要聲援,讓我們捎給他們支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