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黎的貧富懸殊

忽發奇想,假如巴黎,像一塊歐洲人新年時吃的國王圓餅(Galette des rois),把餅分成四等份,看看裏面有什麼。

東北面這一塊,乾巴巴皺癟癟的。19、20區,有最著名的二手市集Porte de Clignancourt、Porte de Montreuil,著名源自貧窮,而貧窮與混雜分不開。所以在街上走着,我試過有男人突然走來,一拳打在我手臂上,喃喃自語而去。擠過狹小的通道,人們前胸貼後背,背後的婦人伸手來摸你口袋。

東南面的一塊,沒有傳統的杏仁奶油餡(frangipane),反而換成月餅裏的蓮蓉餡。13區唐人街,我曾在那裏的肉檔用廣東話買內臟,進中國城聽到變種的普通話,看見懂多國語言泰文越南話客家話的大叔在買馬。那裏可吃盡東南亞美食,但你該知道,那是溝淡了的酸辣湯或冬蔭功,在向不嗜辣的法國人媚笑。

西面的15至17區一大塊,酥皮油亮內餡豐腴,隨時可吃到一顆以上象徵幸運的瓷公仔。有穿金戴銀的婦人,從來沒搬離過這裏,過着日出而作日落放狗的生活。街上盡是西裝筆挺的人,禮貌的笑容像領帶一樣緊緊繫在臉上。

至於最中心的1至5區,是旅遊人的世界,在樂園裏享受輕浮奢侈的浪漫,是一個短暫歡笑之地,也是一個囚籠。你看巴黎人,巴黎人在看你。

2圈邊界以外,是另一個世界,郊區四野無人,散漫無章,那絕不是巴黎印象,但卻跟巴黎可能只有一站RER之隔。

巴黎的東南西北,我大概都輕淡走過一遍,已得償所願。這個城市的吸引處,在幻變,在無常。也許悲傷的故事,總是較動人。

20140226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老闆不刻薄

思索過很多次,我到底是不是患上了輕微斯德哥爾摩症候群,我開始對僱用(或勞役)我的中餐館,產生一點異樣感情。

早在進門做工就認定,中餐館老闆=刻薄。才剛開始,老闆卻對我這侍應新手溫柔說:「嗱,小心啊,拿不完就少拿一點,慢慢來。」我狐疑,我一直在等,等他露出猙獰面目。可是一星期、兩星期過去了,如今一個半月,該錯的事我都做錯過了,打爛碗、出錯餸、遲大到,但我竟然像有金剛保護罩一樣,完全沒受過老闆的臉色。

後來認識做別家餐館的朋友,聊起巴黎地鐵誤點是常有的事,那天我整整遲到一小時,老闆竟然和顏悅色,還留了午飯給我。那人說他的同事才遲到三分鐘,溫州老闆就已經臉紅耳赤要罵人了,你真幸運。

在餐廳連一角幾毫都要省,但有誰想到老闆會開車子載着員工一行五人,去唐人街吃越南粉麵,還給我點飯後甜品。我轉做兼職,小費要重新計算,老闆卻偷偷叮嚀我:「小費大家平分,他們問你時,你不要那麼坦白,說少一點。」

大方老闆遇着吝嗇老闆娘,老闆見到三人炒麵分量太少,會多送一碟;若是老闆娘見到炒飯分量正常,也會嚷着拿起匙子減一點。有天客人點了兩杯咖啡,老闆突然招我來,低聲教我:「你跟他說,第二杯咖啡是免費的,記得說大聲點啊。」我當然樂意照辦。其實我們很多時,就是因為有這樣好的待遇,才會光顧一間餐廳第二次啊。

也許因為他有兩個女兒,又特別疼孩子,赤子心不減,到現在覺得,我的老闆更像一個慈祥的老爸。人情味這回事,買少見少,難得在凱旋門附近有一家。

20131218pympcolum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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