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手沖咖啡學起

在咖啡店打工的晚上,偶爾寂靜無人,咖啡師突然掏出很精緻的手沖壺說,來,教你沖手工咖啡。我高興得趕緊丟下手上的抹布。

去年,我從台灣買回來一套咖啡工具,手動磨豆器、手沖壺、濾紙、濾杯和咖啡杯都齊全,很享受咖啡在不同狀態下的香氣,唯獨沖出來的味道,淡淡的,讓人若有所失。

咖啡師說,味道淡的原因有很多,可能是咖啡豆、水溫,或是水與咖啡粉比例的問題。咖啡師不能隨便斷症,但他卻能確確實實的在你面前演繹一次,如何沖一壺手工咖啡。

學一種事情,真的要通透,譬如咖啡豆,可以細分出產國家、地區,以至某一農場、某種特定的烘焙方法。原來對一家咖啡店來說,烘焙良好的咖啡豆賞味期限僅一個月,甚至更短,且要即磨即沖,才算新鮮。咖啡粉的粗幼度也講究,顆粒要大小一致,才能沖出穩定的品質。水溫最好在85-95℃之間,太熱的水會泡出焦味。

水與咖啡粉的比例是重要一環,他用電子磅仔細量度了約20g的咖啡粉,他習慣先用手沖壺注一點水,讓咖啡粉吸收,然後持續倒出水柱,由內而外由外而內地繞圈,咖啡粉像焗蛋糕一樣神奇地慢慢膨脹起來。注進約280g的水後,咖啡果然在兩分半至3分鐘內滴漏完成。他說:「你可以嘴裏說理論,但只有實際做起來,才沒有假的。」

他拿起玻璃壺晃了晃,咖啡在燈影下澄明暗紅,濃烈的香氣飄來,「這些都是可以和客人分享的」。然後他叫我呷一口,學習讓味蕾分辨甜味、水果味、液體的質感、咖啡在不同的溫度下的味道。初學的,簡單憑直覺,令你想一喝再喝的,便是好咖啡。

這一夜,我明白,懂得無條件與人分享,才算得上是真正喜歡一件事。

20130529pympcolumn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在咖啡店打工

在結束一份工作,與開始一份新工作之間,有一個break,時間不長不短,不想就此虛耗光陰,想一想,索性去自己喜歡的咖啡店兼職打工,也順道觀察那裏的人。

見工的時候,經理說,你沒經驗,這份工作會很辛苦。最近看《後廚機密——從雜誌編輯到廚室學徒》,比較起來,咖啡店的工作大概算是優差。不過這個社會,什麼都要說經驗,只能抱着學習的心態,有最壞打算,由低做起。

以客人的身分光顧一間餐廳,其實只看到它的一面。店子有一扇偌大明淨的玻璃窗,開放式廚房,感覺開揚,原木的桌子椅子,坐得人舒適。食物很豐富,有baguette、panini、意大利粉、沙律等等,每天新款,咖啡杯子渾厚而色彩鮮豔,盛着漂亮的心形奶泡,是味覺與視覺的享受。

而當你用另一個身分走進去。

才發現,開揚的廚房還是會有一點悶熱。廚房是男人的地盤,地面有點濕滑,走道不寬,左右兩邊站了人,第三人就得側身走過去。忙亂時,他們會用粗口問候你,幸而大家都是年輕人,知道那是一種溝通方式多於責罵。

現在手執一塊濕抹布,掃去木紋上的麵包碎、擦掉黏膩的水漬、執拾客人用完的餐具,杯盤碗碟由吧台到餐桌再到洗碗槽又回到吧台,有一條無形的循環線。午市客人如潮,要熟悉是日餐單的簡寫,對好飲品,可是新手上場,暈頭轉向。

總算有機會窺探一間讓人喜歡的咖啡店,是如何運作。

第二天上班,高大的咖啡師召我過來,講解他設計的咖啡餐單,令人雀躍得不得了。希望勤有功,有天換我清理那台咖啡機,換我泡一杯拉花Latte。

20130522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煮飯

學習自主,所以想連吃晚飯,都自煮,街市幾乎成為每天必經的地方。

持續學習如履薄冰地走過污濕的海鮮檔,忽視賣菜佬的戲謔專心挑好菜,硬着頭皮向毛躁的阿姐要一包急凍牛腩。從街市走出來,沉甸甸的購物袋在手上肩上壓出一條條紅痕,開始羨慕身旁拉着車仔健步如飛的阿婆。

有一刻領悟,我手裏拿着的東西,足夠餵飽一家人,平凡的活兒,原來可以這樣神聖。

開始發現,如果每天都煮飯,不得不費盡心神,要天天新款,還要煮得分量剛好才不至吃隔夜餸。開始留意,街市裏的茄子不止有一種,有肥有短有圓鼓鼓有瘦瘦長長的,做法也不一樣。青瓜可以有不同的切法,切條、切片、切粒、滾刀切。每天,媽媽們可以變化出多少種菜式?煮飯,真是一種真實的魔法。

什麼時候人們覺得煮飯洗碗是師奶做的事情?有多少人會對拉菜籃車,油頭垢臉匆匆走過的婦人側目?每天提菜籃,真的很重;每天煮飯,真的很大油煙,但女性的勞動價值總是被低估。媽媽們每天的活兒,都是生活的學問,她們累積經驗,她們懂得做的事情,我們不懂。

這一年,學習煮飯,終於有點進步。前幾天母親節,我預早準備,將廚房劃成媽媽禁區,晚餐由白酒蜆湯到忌廉雜果蛋糕一手包辦,終於沒有把晚餐煮成消夜,一雪前恥。不一定要外出跟人搶吃,一家人聚在一起,就已經很好。滿足的是,聽到媽說:「你辛苦了一整天,有你真好。」

媽,我只是花了一天的時間,來感受你每天的勞累,哪裏辛苦。

20130515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黑夜之始

坐在尖沙嘴利時商場的後巷,正值雨夜,頭頂的帳篷穿了個洞,在一個肩膊的距離滴水。

這個場面,有點呼應新創雜誌what.的主題「黑夜之後」,書裏說:「黑夜將我們從白天的限制裏解放出來,使我們有機會能夠回歸自我最真實的一面,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。」

因緣際會,這夜竟能採訪what.的主編鄧烱榕Nico,還有他的拍檔兼我的舊同事饒雙宜Sam。Nico在《號外》待了8年,曾任副主編,這回理想發作,辭職一博,辦起自己的書誌(Bookazine)。

雙月書誌一題到尾,去蕪存菁,至少沒有惱人的硬銷廣告。名人諸事脫離生活,想看八卦,看娛樂雜誌不就好了?what.卻像都市相冊,把那些躲在陰影角落的人文風景照亮。Sam走在旺角凌晨,不是狗仔追蹤明星荒淫派對,而是看夜歸人的心情如你我,街頭訪問一做不覺就天亮。

有些東西,值得堅持。120克書紙,翻開來油墨很香;共168頁,手感厚實,但書要拿穩,不然跌下來鐵定砸扁腳趾。書誌不適合在擠得窒息的地鐵裏看,單從袋子裏抽出來就有難度,翻書的姿勢也有點霸道。但卻適合深夜在家,百無聊賴,睡不着或不想睡,靜靜掀開,閱讀內心時光。

看這樣的黑與夜,剛剛好,有共鳴,生活可以如此,可以幽默可以誇張可以截然不同。

問他們為什麼選「黑夜之後」?因為沒人做過,想做一點更深入自己的題材。不過他們說,第一個題材,就中招。為什麼?因為夜晚拍攝很艱難。Sam又說,一題到尾,有人覺得悶。倒覺得,悶不悶,看心態,在框框裏創造無限可能,更考功夫。

下一期,關於身體,名正言順探討自身,可以有很大發揮,他們倆一起笑說,會很「肉」的。聽說,他們現在到處邀請人nude。

20130508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嗜鹽

吃太陽蛋,我喜歡在蛋黃上撒一點鹽來提味。處理海鮮的時候,用鹽洗擦魚身可去腥,或用鹽水浸蜆吐沙。早上起來,喉嚨微痛,喝一杯溫鹽水,可以紓緩,還有《本草綱目拾遺》記載,鹽能「調和臟腑、消宿物、令人壯健」。

最近煮食多了,越發覺得鹽這閃白的小東西可愛可敬。

看宮崎正勝的《你不可不知的世界飲食史》,人類在原始時代靠茹毛飲血吸收鈉,多少年後轉以穀物作為主食,鹽便成了不可或缺的「生命之糧」。一公升海水含有三十克鹽,提取並不困難,文明也由此而來。

在未有雪櫃的日子,人們用鹽作為食物的防腐劑,希臘人將海鮮用鹽封好運送到內陸,中國人和歐洲人製作各有特色的火腿,日本人和韓國人醃製漬物等等,讓鹽的用途遍地開花。

原來法國菜醬汁sauce的字源,就是來自拉丁語的鹽sal,香腸的英文sausage也是一樣,把製作火腿剩下的肉鹽漬釀進腸裏,所以Salami莎樂美腸也同樣。想不到連沙律salad一字也是由鹽而來,古代的希臘和羅馬人,就是以鹽來伴新鮮蔬菜食用。

可惜我們現代的防腐方法,是添加一堆堆吃壞人的化學物質,使得火腿、煙肉的醃製不再純粹,不知道是進步還是倒退。網上有人教授自製煙肉,原來很簡單,要花的只是等待的時間。買來層次分明的豬五花肉,在生肉上扎些小孔,用鹽、黑椒、百里香、迷迭香均勻醃好,放進冰箱七天,取出來後在刀上抹點油,把肉切成薄片,下鑊煎香,便是平常吃的煙肉了。

別小覷鹽花,這樣微小的結晶體,卻蘊含極大威力,一小撮,足以改變整個世界。

20130501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