濃番茄湯麵

各處餐廳好像都有自己的招牌番茄湯麵,酸酸甜甜很清爽,感覺健康點。不過有些用湯匙攪拌了半天,才見到一兩瓣茄肉浮沉,有些一碗端上來,紅豔豔的,顏色嚇人。

第一次吃華嫂的濃番茄湯麵配肉眼筋,滿滿一碗番茄蓉湯,淹沒了底下的出前一丁,沒有過分豔紅,卻有分明的碎茄肉,味道鮮甜,很想知道做法。聽着華嫂說番茄湯背後的故事,我打從心底欣賞她對食物的堅持。

她跟我說,每天動輒用上40斤新鮮番茄,不用茄膏,不要色素。她用手比劃,每天在菜市場買回來的番茄,要切得像骰子大小,有時害得工友們切得手快要抽筋。開業之初,她和大兒子研究這個湯底,試用攪拌機打蓉,茄湯鮮紅似血,她擰擰頭,堅決不要這樣的色澤。

現在的番茄湯底由大兒子專注看火,用搗壓器人手將番茄粒壓成泥,加水熬煮調味,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。兒子手上的搗壓器也有來歷,有一次煮湯底,他把不鏽鋼搗壓器擱在鍋邊,一拿起來,炙得一手火燙,華嫂心痛,特地跑到西貢,才找到合用的塑膠搗壓器。

華嫂不計較,番茄湯盛出來都是滿滿一碗的,有問題的湯底,寧願倒掉,也不用來款客。還有配菜的肉眼筋,謝絕鬆肉粉,用薑汁酒來調醃,吃起來肉質富彈性。

他們的店面小,只容得下約三十人,星期六有時還得排隊等上一兩小時。有從北角遠道而來的客人,吃完了,跟華嫂揮揮手,心滿意足地走。慶幸「華嫂冰室」開在元朗圍村,租金還不是漲得太離譜,煮食的心思還不曾被打擾,讓我得享一天,不用忍受我家樓下茶餐廳28元只有半塊煎雞扒的即食麵套餐,點熱鮮奶還得加兩蚊。

20130424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用台語尋回台灣 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導演專訪

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(下稱《阿嬤》)以五六十年代台語片為背景,由台灣人氣偶像安心亞、藍正龍主演,結合喜劇、愛情、懷舊,本土味道竟來自日籍導演北村豐晴,伙拍台北藝術大學電影系大學時期的學長蕭力修合導此片。

北村豐晴這個「台漂」已經15年的日本人,因為製片人曾瀚賢給他一個劇情大綱,看了一個慶祝台語片50周年的紀念特輯,覺得「嘩喲,真的很搞笑」,便決定挑戰台語片。蕭力修說類型片在台灣市場只佔一小塊,反而有本土元素的電影滲透力更強,所以他們總想如何用小成本拍出本土氣息。北村說自己很愛台灣,蕭力修調侃他「肉體上是日本人,精神上卻是台灣人」。自311大地震後,台灣人對日本的捐款救援,使兩地人的關係更密切,日本人亦很感謝台灣,北村問自己「我可以做什麼呢」?作為一個導演,拍台灣電影,就是可以為台灣做的有意義的事。

新潮地懷舊

1955年,台灣發行第一部台語片,30多年來製作超過1000多部,黑白片風靡一時,後來因為推行「說國語政策」而漸漸沒落。他們在拍攝之始,便下決心「一定要拍出跟黑白片一模一樣的感覺,演的方式、畫面、聲音,都像當年進戲院一樣」。《阿嬤》當中加入的《第七號女間諜》、《地獄新娘》、《大俠梅花鹿》等情節,便是向台語片致敬。有一段來自《第七號女間諜》的暗號「夏天的太陽是幾點出來」,出現過兩次,第一次觀眾看得糊裏糊塗,第二次出現,就成了感動的位置。北村不想用「我愛你」這些煽情的台詞,卻想到可將一句對白演繹成不同層次,這是讀書時候老師教的。他們說有粉絲把電影看了11遍,「每看一遍,都有不同的解讀」,這是他們意料之外的。

蕭力修在南部長大,母語就是台語,拍攝《阿嬤》時,大家有六成時間以台語溝通。北村也很喜歡不同的方言,前年新年許願要學好台語,可是發現「減肥好像跟學台語一樣沒做到」,不過不懂的時候就用猜的,憑感覺來理解。他們都覺得,工作時說台語特別來勁,特別有力量。

為了呈現老戲院的感覺,劇組找遍台灣50多間荒廢的戲院,放棄九份的戲院博物館,採用一家藏在公寓裏的苦苓林戲院,走廊彎彎曲曲,還要經過戶主的客廳才能進場。北投以前被譽為「台灣荷李活」,但老的東西快將消逝,他們決意加入北投的場景,如在陽明山地獄谷溫泉區拍攝,為免日間太熱,劇組凌晨三點就要到場準備。而萬寶龍(王柏傑飾)毆打裝扮成小嘍囉的蔣美月(安心亞飾)一幕,正午熱蒸氣冒升,演員也親身上陣。男主角劉奇生(藍正龍飾)寫劇本和慶功的情節,都在雲林縣的第一公差宿舍取景,本想重新搭景,但他們最後決定保留富有日本和台灣味道的宿舍場景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北村豐晴

《低俗喜劇》很高級

北村形容自己的電影是喜劇,不是鬧劇。「會在很認真很感人的時候突然故意搞笑一下」,帶來反差,讓人忍俊不禁。他問五歲的兒子,爸爸的電影最搞笑的是什麼,兒子答:「小雞內褲!」這樣的「小色情」其實北村很喜歡,其他喜劇元素如打嗝、放屁,就是單純得像小孩子之間的玩笑。北村還稱讚藍正龍是個聰明的演員,第一天開工,一整天拍他扮演五個角色,他的喜劇感,是來自體內的節奏,講話的timing拿揑得很準確:「他很會虧人家,一直虧我!」北村笑說。談到香港導演彭浩翔的《低俗喜劇》,北村很佩服,覺得「很高級」,是很認真很高檔的喜劇,「電影的笑點都有準確計算好,看完是有感覺的。」蕭力修說:「粗話每一個國家都會有,反正他一開始就跟你說是低俗的,本來就有標明啊!」

有時笑點來自不經意,戲裏的劇務白漆(侯彥西飾),就是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的「勃起」,電影裏踩到彈珠跌倒那一幕,真的是意外。至於蔣美月第一次出場,在戲院門外買不到票,這場戲本來已經拍好,但導演鬧玩叫她「再誇張一點」,想不到剪接時有更好的喜劇效果,這個「宅男女神」其實是個不害羞的傻大姐。

另一種純愛

《阿嬤》裏面,有描寫孫女與阿公阿嬤的感情,蕭力修說他們這一代六年級生(台灣70後),父母出外工作,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,感情特別好。蕭力修的阿嬤年輕時不懂英語,但為了帶大11個小孩,仍上船和外國阿兵哥做買賣,所以他也把阿嬤勇敢、面對困難不認輸的性格投射到蔣美月身上。「有夢最美,月娘相隨」,電影除了呈現那個年代的純情戀愛,也加入了追月的元素。1969年,世界上發生最大的事情,就是美國太空人岩士唐登陸月球,導演把月亮、彈珠與夢想連繫起來,成為一個代表夢想的符號,然後把彈珠送給心愛的人。北村說:「我相信每一個人心裏都有純情在。」

至於政治詮釋,是他們意想不到的結果,台語片蓬勃的五六十年代是戒嚴時期,最初劇本大綱寫劉奇生因白色恐怖成為政治犯入獄,然而導演不想政治味那麼濃重,便改為因「票據法」而收監,但電影仍加入一些小諷刺,譬如對姓「蔣」的忌諱。蕭力修坦言:「台灣人生活上碰到的政治已經很劇戲化了,電影再拍這些他們反而沒興趣。」身為日本人的北村,覺得過去的歷史,是要知道的,但在電影裏沒有刻意挖進去,他更想挖掘的,是未來發生的事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蕭力修

兩個合作經年的年輕導演

他們現在都被叫人「台客」,本來是外省人對台灣本地人的貶稱,被人譏諷沒文化,現在反而代表了台灣的本土個性。北村自稱日本關西鄉下人,18歲才第一次獨自搭火車,來到台灣,特別不適應交通擠塞,每天都要騎摩托車衝鋒陷陣,現在還是會火氣大。另一點是台灣人太熱情,讓初來甫到的這個日本年輕人不習慣。有些日本人覺得應該忠實地留在自己的出生地,但北村卻想尋找一個更大的地方,學不一樣的語言。於是他到了北京,又覺得北京太大了,走到台灣反而「剛剛好」。初時當侍應廚師半工讀,後來做演員做導演,娶了一個台灣長大的香港妻子,年前還把父母接來,拐了一個彎,在這個只有日本的六分之一的地方紮根。

至於蕭力修,從南部走到台北,讀書時也被當成外來客,在大學認識了北村,大家一起合作拍了四五部片子,12年下來,漸漸有了默契。畢業後,他們各自拍代表作,但北村說:「有一點遺憾,就是拍電影沒有伙伴的感覺蠻不安全。」正如電影裏的劉奇生說:「導演本來就是孤獨的。」導演有時也需要一個伴兒,蕭力修說:「如果再拍喜劇,我會想再跟北村一起拍。」

作者簡介:80後不自由撰稿人、blogger,鑽研文字、電影、飲食,文章散見於明報專欄「高樓斜巷」,部落格「手作文字」poyee.me。

阿嬤的夢中情人

孩子王

回鄉拜山,我和媽媽母女二人跟婆婆睡同一個房間,好在夜裏看守婆婆,也讓坐骨神經痛的姨母輕鬆一兩天。

早上給一陣鏗鏗聲驚醒,睡眼惺忪,卻見婆婆坐在她的牀沿,助行架前後倒轉了,扶不穩,一直砸我牀邊,嚇得我馬上跳起來給她扶正。婆婆現在話不多,眼睛和耳朵都不好,又有一次午睡後下牀,只穿了一隻鞋子,光着一隻腳丫,傻傻笑得像個孩子。

最近有個小心願,就是給貪吃的她煮一頓,這次終於做了一些沒黑芝麻的土匪雞翼、蒜末蒸茄子,媽媽快手煮個番茄蛋,姨母烚點自家種的有機油麥菜,大家清簡的吃餐便飯。婆婆吃雞翼,媽媽要用手撕開放到她碗裏,讓她用匙子盛着吃,她總是吃得一領子一椅子都是,嘴角還黏着飯粒。姨丈笑她:「今天這麼乖,吃得快,上一次十點還沒吃完,要吃宵夜囉。」她聽了笑眯眯。

婆婆方便的地方也在房間,媽媽替她換成人尿布、擦屁股。大廳裏,我有個兒時玩伴親戚,她歲半的女兒拉了屎,哭得唏哩嘩啦,她也要替女兒換尿布、擦屁股。她們尿布裏的東西,都像一大坨剛才吃過的三丫苦茶果。

洗澡時間,媽媽在浴室喊我:「快來看我替你婆婆洗澡,不然你將來怎懂得幫我洗?」我要用乾毛巾抵着婆婆的額,免得洗髮水流進她的眼睛,像小時候她替我洗澡一樣。原來生命不只有領受,到了某些時候,你總得回饋她們。

回港前,推婆婆坐輪椅上茶樓,她抬頭問了一句:「你什麼時候再回來?」真是的,好吧,很快便回來。

20130417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日本人在台灣

北村豐晴是個很有趣的人。我們都對日本文化趨之若鶩,偏偏這個日本伙子卻要倒過來學中文。他最初在日本關西做劇場演員,一心想到更大的地方去,跑到北京,又嫌北京太大,輾轉走到台灣,一住十五年。北村有多重身分,既是演員,又是導演,當過廚師,現在還是居酒屋老闆。

北村出走的原因很奇怪,19歲那年,他隨劇團到泰國一個鄉下小村莊,他們其中一人會說一點泰語,一開口逗得三百多人哄堂大笑,北村覺得:「嘩,超帥的!」心裏想,我要學語言,而且要學不是英語的。

初到台灣,生活上有很多不習慣,譬如日本人守時,遇上愛遲到的台灣人,北村溜溜眼睛說:「那我就更遲好了。」中文對他來說,是與人溝通的工具,學一年還不足夠。他打工認識了一個政治大學的朋友,朋友覺得他有才華,勸他半工讀留下來,還推薦他做廚師。北村笑說:「我被騙了。」他思疑自己的薪水比一般廚師少。

考上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後,看到同班同學感情要好,北村還是隱約覺得自己是外人。後來碰上台南來的蕭力修,二人作伴,外向的北村,反而常帶這個台南人逛台北。現在他和蕭力修一個住街頭,一個住街尾,二人合拍電影《阿嬤的夢中情人》,半夜三更還會抓着人家討論。「離開台北市?不好了啦。」已經安定下來的北村皺皺眉頭說。

幾年前,北村還在台北開了「北村家」,千里迢迢把父母接來,小小的居酒屋,家庭味濃。北村爸爸有四十年廚師經驗,一對老人家竟也願意拋下日本的一切,來到這小島炮製山藥秋葵、醃茄子、「夏天到了!泡菜豬肉」、「愛你入骨白昌魚」⋯⋯

北村初來甫到的時候,還不是一個胖子,「我以前的衣服現在他穿剛剛好咧」,他捨不得丟的衣服就給瘦削的蕭力修,感情真好。蕭力修馬上挖苦他:「有成長哦!」

20130410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將你放進時間表

男助手最近心血來潮,竟然約我去酒吧,心裏暗喜,終於有點新花樣。

別人說戀愛越久,約會離家的距離越近,近到最後,雙腳不出門。

前陣子的拍拖地點,都在他家裏,排排坐,兩人的眼鏡各自反射電腦熒光幕,我埋頭寫稿,他埋頭寫code。而那天多數是公眾假期,鬥毒。

20130408poyee

心血來潮那一晚,我們先到尖沙嘴吃晚飯。冷不防整條廣東道海風猛吹,鼻敏感發作,鼻水融掉了化妝。後來不知道我是着涼還是吃錯東西,肚子翻天覆地,害得男助手要在The One的女廁外面等了整整一句鐘。難得半晚酒吧約會,泡湯。

不過埋頭寫稿的半自由日子,其實還算不錯。至少可以停一下,偷點時間,待男助手還未下班,跑到附近的街市逛一圈,輕鬆一下。

買些肥茄子、脆肉瓜、青黃紅椒、磨菇、蕃茄,全部切至一口大小,先用橄欖油煎香茄子和脆肉瓜等多水份的疏菜,然後盛起,再放一點蒜蓉、鹽和洋葱,炒香青黃紅椒和磨菇,加回茄子和脆肉瓜,最後加蕃茄,澆一湯匙黑醋,蓋蓋燉煮20-30分鐘。

這是法式燉菜的隨便版,可以吃到新鮮疏菜的清甜原味,整鍋疏菜當飯吃,感覺很清爽健康。

飽餐一頓,男助手洗碗,我還可以偷閒看The Big Bang Theory。

導演的初戀

吳念真再執導筒的短片《新年頭,老日子》,裏面66歲的主角老羅,和妻子吵嘴,提起從前的女朋友,說那種戀愛的感覺,往後再沒有過,妻子聽了氣得把他趕出家門。

「女人受不了那種話。」吳念真說。的確,縱然是真話。

他那時候寫劇本,侯孝賢導演一直想找拍攝題材,後來聽過吳念真的初戀故事,索性把那純純的愛情拍進《戀戀風塵》裏。《戀戀風塵》寫一對青梅竹馬的小戀人,阿遠和阿雲,相繼到城市找工作,然而生活時勢逼人,二人輾轉分離。

劇本就在吳念真的家討論,他太太還大方泡茶給大家喝,電影拍出來的情節還如此鉅細無遺 。吳念真原名「吳文欽」,如今大家都叫他吳念真,其實那女孩的名字就叫「阿真」,念真念真,「你看她的包容力有多大,所以對她充滿感激。」訪問的時候,太太不在場,但導演說了好幾次感激。

不過,他笑說太太有時候在家裏接電話,聽人說要找「念真」,她還是會賭氣說「不在家啦」,但如果說找「文欽」,她就趕緊遞上話筒。

侯孝賢對這名字的解讀是「吳」「念真」——「不要再懷念阿真了啦!」

吳導坦言自己不愛道歉,這麼多年來沒跟太太吵過架,因為到頭來,要陪罪的總是男人。太太嘮叨是有的,「可她真的把家裏整理得很好啊」,當護士的太太還買維他命給他吃。

「戀愛的感覺,經歴過一次,第二次絕對不會像第一次那麼感動,這是實話。」不曾得到的愛情,不曾圓滿的愛情,在每個人心目中,都是美好的。

吳念真想得好通透,「你沒有跟那個女的生活過啊,說不定是更大的悲劇,對不對?」

20130403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