拉花、Cappuccino、Starbucks、中產,就是我們對咖啡的所有印象。
雖然咖啡已成為港人每日必需品,不論工作或悠閒假日,也會喝上一杯,但在我們急不及待加糖加奶之前,他提醒我們,咖啡有本身的色澤、香氣、酸度、甜度、果味、質感及回甘度。
「很多人以為,咖啡只是磨豆和沖泡」,但他說,咖啡豆的產地來源、處理方法,其實也會影響咖啡的風味。
他喜歡喝咖啡,所以煮咖啡,他說只是一種興趣。
興趣歸興趣,他卻認真到溯本追源,親身踏足咖啡農莊,拍下一輯咖啡遊記,就是為了訴說,咖啡豆入袋前的故事。
由咖啡到咖啡豆 只因喜歡
在倫敦街頭,遇上一輛木頭咖啡車,香氣撲鼻,人頭攢動,在那裏買了一杯很好喝的咖啡,令他印象深刻,那是二○一○年,Patrick到英國出差,那年他還未對咖啡有要求。這段時間,他漸漸對英國的小咖啡館文化着迷。幾個月後,公司後巷這輛木頭車突然消失了,原來,這個木頭車咖啡大叔是全英國冠軍咖啡師Gwilym Davies,代表英國出戰,更成為世界級咖啡冠軍。Patrick自言「有眼不識泰山」,卻為他打開了咖啡世界的大門。
回港後,Patrick感嘆﹕「難道不能再喝好咖啡了?」他開始上網找資料、參加興趣班、和咖啡發燒友聚首一堂,不斷練習。「後來發現,那些興趣班教得並不正統,反而跟發燒友的交流得着更多。」短短幾年,Patrick考獲美國精品咖啡師協會(SCAA)、歐洲精品咖啡師協會(SCAE)認可的咖啡師資格。但他說﹕「考到咖啡師牌,只代表你沖的咖啡達到一個標準。咖啡就是這樣,有一條很長的路,當你喜歡喝咖啡,便會想學沖咖啡,當你厭倦了,你便會開始想揀咖啡豆來沖,再進一步想控制炒豆的部分,甚至用什麼豆來炒。」他後來還取得美國Coffee Quality Institute(CQI)香港第一批的杯測師資格,可以認證生豆。Patrick覺得是時候去闖世界,去年五月,他到哥斯達黎加,參與國際一年一度的Cup of Excellence(COE),成為首位港人評審,為咖啡豆世界賽評級,今年八月,他將會到盧旺達參加新一屆COE。
興趣一步一步走來,縱然現在仍是業餘,但他已把熱情變成專業。二○一一年,Patrick在上環太平山街創立Knockbox Coffee Company,當時只有一個咖啡閣,一年後,搬到旺角黑布街,並且開展烘豆和咖啡豆銷售業務。現在Knockbox Coffee逢星期五晚都有gathering,熟客依舊光顧,新客少了外國人,多了本地人,他希望更多香港人懂得欣賞咖啡。「我不是要爭第一,只是因為喜歡喝,我想喝的,你便會在這裏喝到。」
直接貿易 公平 有質素
作為咖啡店東主,Patrick親自選購生豆,「說到買生豆,有人說當然要選公平貿易fair-trade,但那其實只是最低工資的概念,卻沒有提質素。二○○○年後,咖啡業開始有『direct-trade』直接交易的概念,免去中間人抽佣。咖啡農夫很窮,他們不像紅酒莊主,你要他們聘請美國人來認證有機咖啡豆,是無稽之談,因為他們根本沒錢買化學肥料,那當然是用屎尿施肥,又何須再請人認證?下游直接向上游取貨,大家知道對方所想的銷售價錢,透明度更高,是雙贏」。另一點是,烘焙師還可以向莊主傳達下游咖啡的需求和潮流,咖啡園便可種植相應品種,過多的中間環節,消息反傳不到上游。
Direct-trade的購買者,每年會到供應咖啡豆的莊園探訪,今年二月,Patrick出發到中美洲的尼加拉瓜天賜莊園,為何會選尼加拉瓜?「因為那裏的豆比較合口味,始終香港人未能接受太多果酸。」
在天賜莊園的十天,Patrick和莊主Luis以及當地人一起生活,用Leica相機記錄咖啡園的工作過程。「那是一個山谷,不是我們想像中的平坦大莊園,山谷的出口有簡陋宿舍,是處理咖啡豆、也是居住的地方。」那裏沒有電力,單靠日照和一台發電機,煮食靠燒柴,要用網絡便要出城。「你很難想像廿一世紀,還有這樣落後的地方,但那裏的人覺得城市發展不是必須的,他們的生活還是很快樂。」
Patrick來到,看到工人翻泥播種、將樹苗移植到種植包,每一棵樹苗都經過篩選,健康的根部必須長直而茂密,由每一顆咖啡樹到一整個山頭,細細密密地打理好。二月份是咖啡豆的收成期,莊園僱用一批摘豆工人,他們是來自不同地區的熟手技工。「山坡陡斜,平常走路已見吃力,但他們只穿着便服拖鞋,圍咖啡樹走一圈,還要摃起重重一籃果實。採摘也有技巧,只可摘紅潤的,也不能摘斷枝節以免影響下一次結果,從樹頂到樹底,天光摘到天黑。」一桶果實只值一點二美金,一大個麻包袋六十公斤值五美金,每人每日只掙約十美金,幸而中美洲的生活水平不高,還能勉強支撐生活。這次旅程,他有很深的體會,「對咖啡更在意,正如你吃剩了飯阿媽會鬧,可悲的是,就算叫自己的員工不要浪費咖啡豆,但仍見同行把咖啡做得很平庸,其實咖啡可以做得更好,味道可以更好」。
設備落後 粒粒皆辛苦
摘好的果實,有兩種處理方法,「所謂處理,processing,就是將果肉與果核分開,只取果核做咖啡豆,不要果肉」。「傳統的日曬方式,將果實直接撒在地下的蓆子上,我們叫『非洲牀』,曬八至十日甚至兩星期,果肉會變乾變脆,可以踩碎或打碎,取出咖啡豆。果肉裏的果糖在這段時間發酵,甜味滲入咖啡豆,有成熟果實的香氣,但如果發酵過度,便會有發霉的味道,所以品質較不穩定。」粒粒飽滿完整的咖啡豆,其實得來不易,烈日下,女工在一盤盤筲箕裏揀去不合標準的咖啡豆,爛的、發霉的,或者成形不佳的,她們花整天時間,就是篩這一造咖啡豆。他形容﹕「真是粒粒皆辛苦,篩到後來,會眼花撩亂,但她們手勢純熟,一天可以揀出一袋,我這些平常人,只篩出半袋。」
另一種是「水洗處理」,「在南美洲如巴西、哥倫比亞,太陽不猛,並不適合日曬,咖啡豆會用水浸泡二十四至七十二小時,果肉在水裏發酵,肉和核慢慢分離,品質好的咖啡豆會沉在水底,較次質的浮上水面。水洗法的咖啡豆果酸明顯,感覺清爽,品質亦較穩定」。可是咖啡莊園的設備落後,沒有自來水,打肉機亦佈滿鐵鏽,洗水渠在廚房污水渠旁,工人需從山上取水,一桶接着一桶倒水來清洗咖啡豆。
咖啡莊園的生活刻苦,工人只用冷水洗澡,就算對待上賓如Patrick,用柴火燒開熱水,和了冷水後,溫度已和冷水相去不遠。每天凌晨二時,婦女摸黑起牀,在廚房用手揼製玉米餅,為整個莊園的人準備一天的糧食。莊園裏的小孩,也由這些婦女看管,大孩子早已跟父母一同上山工作。有見及此,Patrick把遊記的五成收益,捐贈當地一個名為Fundacion de Ninos Un Corazon para Amar的兒童慈善組織。他還請香港的發燒友在遊記上簽名留念,打算連同手沖壺一併寄給莊主,讓他們嘗嘗自家咖啡豆的美味。
讀個咖啡PHD
現今開始盛行「精品咖啡」,究竟什麼叫「精品咖啡」?既為國際級COE的咖啡豆評審 ,Patrick的詮繹,很簡單,「八十分以上的就是精品咖啡,七十九分的都不是」。「但我會反思,這一套計分制,是否真的公平?有些莊園目標明確,早就計劃只做到D級,但有些莊園很盡心很拚命,想做到八十分以上,最後卻只得D級,被評為質素較低的商品級別,所有努力付諸流水,其實很可悲。有些得獎咖啡豆,來自小莊園,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優勝的地方。我會重新思考,在咖啡這個光譜裏,做到精品固然理所當然,但有一些踩線的,其實也不容易。」
精品咖啡對Patrick來說,就是優質咖啡豆,至於烘焙程序,就考究烘焙師的功架。Knockbox Coffee的炒豆工序,全由Patrick包辦,他當初在店內使用家用烘焙機,有一定限制,後來購買了店面這台來自德國的樣本烘焙機Sample Roaster。「在中美洲或南美洲,專業咖啡店收到農場寄來的生豆,會用以試味,分量小的咖啡豆難以控制,這台機器是世界公認,每次可炒100g小量咖啡豆。炒豆這項工藝時常被人忽略,很多人以為咖啡豆只有生熟之分,其實咖啡豆有不同成分,要透過不同溫度釋放出來,有些適合淺焙,有些適合深焙,要看烘焙師的手藝。」
Patrick認為,咖啡是一個宏大的學科,絕對可以讀一個PHD。他如數家珍﹕「簡單用文、理劃分;文科如咖啡的歷史、擴散史、殖民史、宗教史如十字軍東征,由十六世紀讀至十九世紀、二十世紀咖啡三個浪潮;喜歡人類學的話,很多革命家在舉事時,都由咖啡店開始。若看理科,喜歡種植的可以探究土壤;化學科可以說馬列效應(Maillard Reaction);食物科學可談焦糖化反應;醫科的,談咖啡豆對身體有益無益;對工程有興趣,可談咖啡機的引擎。圍繞一個topic,可以用不同的角度,可以談品味,談熱中,很多東西可以學。碩士畢業的人,對咖啡的認識,未必比一個對咖啡專注的人多。要做一個咖啡師,是因為你喜歡,你要帶起交流,你的知識要比專家多。」
文 寶兒
圖 黃志東
編輯 鍾家寶
(2013年6月14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WorkShop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