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芝士

最近陸續有朋友來巴黎。我這個只有短暫四個月居留經驗的人,開始接待客人,甚至是素未謀面的新朋友。有朋友問:「正式的法國菜用餐程序是怎樣的?」

以我這段日子的淺陋觀察,其實法國菜還是離不開那道公式:前菜、主菜、甜品。這是法國大革命之後,政治新貴的新飲食程序,為了避免讓人覺得大事鋪張,他們將以往貴族大排筵席的上菜方式,換成一道菜一道菜上場,這本來是一種掩飾,現在倒變成了一種象徵高貴的上菜模式。

至於芝士,會在主菜之後、甜品之前登場,有時在餐牌上,芝士還會與甜品並列,作為一頓晚飯的結尾。客人一次可以選三款芝士,味道由淡至濃,順序品嘗。法國人會直接把芝士切小塊細吃,或者塗在麵包上,也可以配點酒,伴着賓客談笑風生。

以往在香港看見一個玻璃櫃的芝士,不知從何選起,如今在法國,芝士櫃台有一條街那麼長。芝士由新鮮的,至不同程度熟成的,軟硬不一,新鮮的如羊奶芝士,厚厚一層塗在麵包上,咬下去就很creamy,而軟芝士如camembert,則像厚重的奶油,至於熟成較久的硬芝士,味道很濃,多嚼幾下令人回味。隨意買幾款,店家會依你要求切出一塊,用紙包好,以克計算,大概1至3歐元便能買到200克。

也有較常用於煮食的芝士,如焗洋葱湯,可以拉成絲的有嚼勁的法國「老鼠芝士」Emmental,或者拌意粉用的Parmesan、意大利薄餅上味道較淡的Mozzarella、焗winter bake大派用場的羊奶芝士或藍芝士。說到芝士,就是味道的層次,生活的層次。

20140129pympcolumn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巴黎宜居

住在巴黎第四個月。

脫離了餐館生活後,一切驟變,頓時發現花都的好。夜裏漫步塞納河岸,舔一口意大利黑朱古力雪糕,手指都冷僵了,但特別滋味在舌根流淌。在鋪滿石板的橋底漫步,偶然碰到動畫電影《五星級大鼠》(Ratatouille)裏的小主角竄過,經典的場景,一陣感動湧上心頭,勞勞碌碌過後,原來我真的住在巴黎了。

在這個精緻的城市,交通發達而錯綜複雜,人們可以享用Navigo年票或月票,隨意坐地鐵、巴士和輕軌,周末更可持卡到更遠的地方。除夕至翌日中午,地鐵還免費通車。固定的交通費,可無限次出遊,這便賦予當地人一種自由。

還有愜意的居住環境,你可以選擇五六樓的斜閣小房子,有個優雅小露台,或者選擇地鐵巴士可到的郊外,和朋友合租一幢三層的大屋,有個小前園和後花園。價錢大概比香港一間板間房貴一點而已。

當地人每年擁有五個星期的有薪假期,偶爾還有有薪補假,跟伴侶或親人相處的時間多了,關係自然容易變得融洽。巴黎人不一定很浪漫,但卻很注重生活質感,注重感情的變化與流動。

朋友說:「巴黎人好像知道很多事情,所有題材都可侃侃而談,都有自己的看法。」花都的藝術展覽每一天都琳瑯滿目上演,地鐵裏多見展覽廣告,朋友之間的周末活動,就是相約看展覽。電影、博物館也有年票,歡迎你在特定時間免費帶朋友進場。這樣的精神生活如何能不富足?

從前只知道人人對巴黎趨之若鶩,如今終於明瞭,她吸引人的地方不在於那個只有象徵意義的鐵塔,而是多姿多彩的生活。在香港,我們以為,只要瘋狂工作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生活。但在巴黎,工作不用太辛苦,便可以過想要的生活。

20140122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停頓的力量

看一個地方,有時像看畫,走得太近,身在畫中,只看到部分筆觸,總是要走遠一點,才能看到畫的全貌。

暫別香港的燈光璀璨,短居花都,腦裏竟慢慢浮現倒影似的,香港的好。只看巴黎機場的破落、地鐵時常延誤,才知道原來我早被香港的認真盡責、高辦事效率寵壞了。

去年年底常傳言,巴黎地鐵第幾號幾號線又罷工,如旅客趕去機場,遇上交通停頓,便是一場災難,故而巴黎人罷工,常被人詬病為濫用這種民主權利。

但在這裏留學的朋友最近提起一件事,法國1968年5月,一群學生對教育制度不滿罷課,繼而引發工人罷工,最後間接迫使戴高樂總統(Charles de Gaulle)下台。當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工作,反而會形成一股力量,足以改變現狀。這讓我想起我們89年的64,也在春夏之交,可是法國人總算成功了,罷工成了他們的民主遺產,而我們卻被更巨大的手掌重新掌控。

這裏的人總是說,事態未嚴重至此。

《明報》突然撤掉總編,原因不明,九成員工簽署聲明,得出的回應卻是公司會繼續「捍衛言論自由」,任誰都知道,這話多麼冠冕堂皇。這邊廂說總編未有人選,那邊廂已經給你挑好「如意郎君」。多麼大的無力感。而我們應該想想,可以發揮怎樣的力量。

如果新聞自由變成一頭狗,脖子上有狗帶綑着,主人一個電話來說要改變心意,你便得聽話掉頭走、改方向,撲向遙遙不歸路。這樣的新聞環境,就算新聞從業員多認真,有多高辦事效率,又有什麼用?

無論身在何方,你也應當關心,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去這個地方,一切已變得面目全非。

20140115pympcolumn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在法國想起老師

1月5日,逝者已矣,這一年,從不同的人口中聽到對你不同的評價,但好歹作為你半個學生,請容我用最單純的學生身分,回看。

連我自己也沒想到,今天會身在法國。當地人問我為何而來,工作假期為何不選澳洲,不選德國,偏偏要選法國。如今想來,最初接觸法國,大概是在大學畢業那年,在課堂上看到的法國新浪潮電影。

那年老師將法國電影和創作課拉到一起,當時有1/2同學走堂,1/4學生金睛火眼,我是其中1/4撐着重眼皮的學生,好奇那些黑白片到底有什麼吸引力。如今只記得《斷了氣》或《祖與占》的一些碎片,高達或杜魯福已經亂作一團。而我來了,是為了尋找經歷,尋找電影裏的親身感受。

誰想到,多少年後我會在星形廣場附近工作,過去兩個多月,我每天從地鐵行人電梯徐徐攀升上來,照見晨光包裹的凱旋門,我有時也像《六個導演眼中的巴黎》(1965年)裏的男主角在廣場上奔跑。我說不上來我有什麼實質改變,但我心態再不一樣了,那是我即使在香港多活十年都不會有的心態,必須靠漂泊外地來獲得。

也斯老師,你也許沒想過,一席課,對一個學生的人生路途,會有這樣的影響。

但我仍然不知道,回到香港後要做怎樣的事,彷彿處處是死胡同,甚至驚駭地發現,我們熟悉的香港、熟悉的地方,時常驟然變天,隨時空降,我們沮喪,我們痛心。

舊同學早前努力幫忙籌備《回看,也斯》回顧展,明天在中央圖書館、香港藝穗會都有連串展覽和活動(網址:yasi.hk),身在異鄉,請代我參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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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愛情故事續集

關於法國的愛情故事,訪問一般相約在一家別致的咖啡館,摸着溫熱的咖啡杯,聽女主角娓娓道出她們的故事。時常感謝,她們願意跟我這個陌生人,說出最私密的故事、內心最深處的感受。

在幾個小時裏,她用她的語言憶述過去的種種,她遇到的人、她心裏的他,還有他們住的房子,聽者,以及閱讀者,只能透過語言,想像這一切。訪問讓我熟悉她們的一切,卻也仍然很陌生。直到有一天,你走進她們的生活。

她把大門打開,讓你走進屋裏,原來她口中的兩層屋子是這個模樣,有一條漆上淡綠的木樓梯,她就這樣咯噔咯噔地領着你上樓去,然後她的男主角就活生生走到你面前,甚至湊前來,和你打個法式招呼親親面頰,而鬍鬚有點扎臉。

你坐在他們家的沙發上,看他如何當一個煮夫準備聖誕大餐,看她如何當一個待客熱情的可愛太太,看他如何在她洗碗時吻她一下,彷彿你是先讀完一個劇本,現在再觀看真人演出。漸漸,你也成為了他們的愛情見證人,甚至共同建構他們的愛情故事續集。

而男主角開始投訴,你怎麼只訪問她,聽她的片面之詞,這樣不公平。我只能聳聳肩說聲抱歉,先生你只能把這視作由女性角度出發的愛情故事,不得上訴。一百個人有一百種說法,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客觀這回事,只有羅生門,只看說話的人是誰、站在哪一個位置上。

字數有限,而生命無限,這是訪問最引人入勝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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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