磨練與昇華

「你還覺得這裏浪漫嗎?」有人問我。眨眼,已在巴黎生活了兩個半月。工作假期,那與旅行,或者背包行,甚或流浪,確實有點不一樣。旅行就是旅行,儘管每天苦苦節衣縮食,但仍是停留在消費和觀光層面,有時想辦法花最少的錢,也是一種樂趣。

可我們這班人,只拿着一個VISA,來到異境,別無其他。想法浪漫,但當真正踏進這片陌生的境地,嘗試融入進去,扎進一點根,抵住這一年的風雨,便是現實。

幸而在異國,總有一條縫隙,能讓你勉強擠進這個國家——華人餐館。我那份工作,一星期6天,每天9小時,一星期工作54小時,每天都在過同一天。但熟能生巧,我由手腳軟弱到健步如飛。原來在感覺自己到達極限之後,再撐久一點,可以有這樣子的轉變,我把那喚作昇華。

在暫時結束這一段體力和時間都被極速磨蝕的日子後,我請自己到廉價的法國餐廳,好好吃一頓。可是甫坐下來,看到侍應工作,一陣熟悉湧上心頭,看他們如何單手捧着一大盤杯子跑樓梯,如何利落換好桌布餐巾,如何招呼客人,如何點菜上菜,還有如何在客人背後說三道四,我都想像得到,我都做過。以前以為他們做得輕鬆,如今才知道,那是經歷過磨練的輕鬆。

還記得來法國之前,常有人勸告:「不要做中餐館,太刻薄了。」如今我真的做了,卻發現,經歷過,總比沒經歷好。驀然回頭,苦累已在腳下。最感動的一剎,是那天一個熟客突然認真跟我說:「Très bien,bravo!」你做得很好,這段短日子,她看得見我成長。

更難得的是,我聽得懂她的讚美。我似乎明白更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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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巴黎移民

地下列車經過香榭麗舍大道,到達凱旋門,我每天就在這一站下車,上班。來到巴黎,原來親眼目睹得最多的不是聲色犬馬、璀璨奢華。

人人記得巴黎的骯髒面貌,滿街狗屎,地鐵惡臭。現在我為省時間常坐RER快鐵,才知道RER的情況比Metro有過之而無不及。由Metro轉至RER電梯大堂一段路,是流浪漢的溫牀,故而巴黎人習慣一進電梯就馬上用圍巾掩着鼻子。

地鐵寄居客大都有自己的行李篋、牀墊,有女人裹着被子蜷縮一角,有男人雙雙睡在一塊紙皮上,還有大叔斜伏在長樓梯正中央呼呼大睡。有好幾次,我還遇見男人在那裏解手。白膚色或深膚色的人種都有,各據一方。

我工作的餐館,全年無休,老闆原是越南人移居香港,妻子是廣州人,一住巴黎三十年,員工有由柬埔寨來的金邊華僑,最近還聽到他們要續難民紙,背後各有辛酸故事。

晚上11時下班,由地鐵轉乘郊區巴士,滿車是黑皮衣人,但一般只見黑皮膚和黃皮膚,這時是餐館的下班時間,他們做着工時長、薪金低的勞動工作。這些移民,在巴黎,只有生存,沒有生活。

巴黎是一個移民城市,如荷蘭作家阿德里安.范迪斯(Adriaan van Dis)移居巴黎後,在著作《遇上一隻狗》裏感嘆,巴黎是個非洲以外最大的非洲城市。

若不是工作假期,我恐怕看不到一個人人對她趨之若鶩的城市,蒙在底下那層活生生而傷痕纍纍的面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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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月只做一件事

這個題目聽起來,好像是褒揚,代表這樣的人做事專注。

但如果這一件事,是關於開通一張電話卡、準備房屋租約、申請房屋津貼、購買當地工作保險等等,關乎生活必需,假若每一件事情都拉鋸,就讓人很急躁,很疲累。

朋友勸誡我,不要把香港那一套搬到法國去。

可是,當你的電話卡剛充值了25歐元,就被截線,第三次跑去電話卡中心求助,他們搖頭說什麼也不能幫忙,冷冷丟給你一個電話,叫你自己打去客戶服務中心查詢,而他們,一副與本大爺無關的樣子,更不會幫你跟電話另一頭的工作人員解釋半句,即使你的法語不靈光。

又或,當你需要房屋租約來辦當地銀行,你擔憂手上的盤川快盡,希望從香港戶口匯款到當地,租約卻是一個月後才姍姍來遲。銀行還會要求你準備一至三個月的糧單,但你才工作了不到三個星期,那麼請君自理。

甚至,當你打電話到給你發VISA的領事館查問,需否購買當地工作保險,想求一個明白時,他們會兇巴巴地回答你:「既然你身在法國,就應該問當地的人!」而當地的人,就說你應該去問領事館。然後,當你趕及在下午五時關門前到達社保中心,職員早在四時半已經逃之夭夭,你只能狠狠踢一下生鏽的鐵門,怨自己運氣不夠。

工作中的法國人和街上抱着長棍麵包的法國人最大的分別是,冷漠的嘴臉與和藹的笑容。他們似乎熱愛生活卻不怎麼熱愛工作,都說不要拿香港那一套來比較,但這個月,我的確發現香港其實很可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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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跟法國人談戀愛(三)﹕愛情如戲劇,總是起伏跌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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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一起上課,今年六月,二人一組,最後一次表演功課。

誰會想到在巴黎的市集Rennes,一個賣菜賣芝士的法國鬍鬚佬,原來是戲劇演員,他還有一個來自香港的老婆,也投身戲劇。她叫樂勤,最近在facebook貼黑衣照,抗議香港政府免費電視發牌黑箱作業,她也是二○一二年巴黎反國教科的組織者,雖然遠在花都,但樂勤仍舊着緊香港的發展。

邂逅在咖啡店的結他聲中

他們二人的理想皆是做戲劇演員,但要靠賣芝士、做售貨員掙錢維生,這樣的生活,會距離理想愈來愈遠嗎?

樂勤讀演藝學院出身,曾替「春天」寫街頭劇,加入「偶友街作」劇團做木偶師,她對木偶着迷,「因為能把物件的生命引出來,感覺很奇妙,而且給觀眾更大的想像空間」。她在香港成立了戲劇教育公司,每年跟着學校的時間表走,辦暑期班、學校活動,劇作變成例行事務,日漸覺得沉悶。木偶劇在香港的發展也遠不及歐洲,更使她渴望體驗異國的戲劇藝術。

「現在不走不變,便一直都會如此。」她毅然放下一切,到英國參加「一人一故事劇場」,其間邂逅了一個英國男生。但她後來卻因VISA問題被遞解出境,男友又有新歡,令她的情緒跌進谷底。然而她不忿氣,向歐洲各國的木偶節發email自薦做義工,最終獲邀到西班牙,協助中國手偶團巡遊表演一個半月。自此一個念頭萌生:「不如試試在第二個國家生存一會兒。」

她選擇了巴黎,初到貴境一個月,她和朋友去咖啡店聽音樂會,在那裏,第一次遇見Laurent。這個一頭鬈髮的法國男人,在台上彈結他,「真的很吸引」她說時眼睛發亮。表演後,朋友介紹他們認識,她不懂法文,而他的英文程度也有限,要靠朋友在中間當翻譯。第一次見面,二人言談甚歡,到了分別的時候,她問他要留下電話聯絡嗎?他卻冷淡地說他的電話不見了。親了親她的臉頰道別,隨即踩上單車絕塵而去。她納悶:「難道我感覺錯了?」那星期她有點想念他,於是上網找他的下一場音樂會。她還認真考慮過,不如跟他學結他。

第二次在音樂會見面,Laurent雖然給了她email,但卻說自己病重,又再揚長而去。她只好給他寫email,還附上電話,兩個星期後,她竟然收到一封很長的短訊。他答應教她結他,邀請她到家裏上課,還給她預備了一個木結他。後來才知道,結他是Laurent特意買的,第一次見到她,就喜歡上她。她問他那時為何不交換聯絡方法:「你不怕再見不到嗎?」他說:「沒有辦法。」他也怕嚇壞這個亞洲女孩。

意外的出現更顯堅持

由拍拖到同居,他們最大的問題就是言語不通,grammatical mistake時常變成dramatical mistake。有一回吵架,Laurent怒氣冲冲,想用電話的google translate翻譯中文來罵她,在她面前狠狠按下發音,怎料翻譯竟變成——「髮菜」,她聽罷捧腹大笑,二人才能和好如初。生活上許多瑣碎事都是吵架的導火線,冬天她不想吃冷沙律,但他卻覺得煮熟了的番茄沒有營養;她想開暖氣,他卻不想浪費錢。她懷疑他不夠愛她,但現在回想:「原來亞洲女仔很需要男友無時無刻證明你很愛我。現在?當然看開了。」

二○一一年六月,他們又再吵架,這次發生了嚴重意外。樂勤在廚房煮食,吊架突然塌下,滾水淋遍她下半身,冒出水疱,血水染濕了一條大浴巾,她是三四度燒傷。他很自責,每天清晨五時上班前為她準備早餐,午休回來煮飯,又再上班。那時剛巧是樂勤的學期完結演出,她勉強服用強力止痛藥去排綵,但已不能勝任,排練到凌晨回家經過十八區,手提電話還被人搶了。「那時是感覺自己身體最強烈的時候,雖然很痛,但我又不覺得是很慘的經歷,我更了解我的身體,我知道哪一條肌肉在哪裏。」她外表弱小,內心卻如此剛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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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他們的第一次合作演出準備,廢物利用做木偶,那時樂勤才復元了一個多月。

受傷後一個月,樂勤還要趕緊籌備和Laurent在九月的第一個表演,《C’quoi C’crique搞乜鬼馬戲團》。Laurent演一個失業失婚的男子,迫於無奈到一家快倒閉的馬戲團工作。而他的工作竟是為班主找女兒,在尋找的過程裏,慢慢找到人生方向。Laurent構思故事,樂勤寫細節,這是他們的第一個愛情結晶。她紮住傷口,便用垃圾和牀褥趕工做木偶。一年後有一天,他突然醒覺:「我發現你那時是很辛苦的,為什麼你不告訴我?」她哭笑不得,早跟你說了啦。為了維持身體的柔軟度,她繼續拉筋,任由皮膚撕裂滲出血水,她說:「很多做表演的人,都會這樣做。戲劇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事,任何令我可以做到這件事的機會都不想放棄,任何可能影響我做這件事的問題都不想發生。」

彼此的理想 一起追

Laurent在大學讀戲劇歷史,被導演看中,參與過很多巡迴表演,後來卻和導演不合求去。樂勤笑他囂張,說話太直接,「和人鬧翻是他的本領」。他索性轉到酒吧自彈自唱,避免和人合作,但發現這樣走下去,還不是他最想做的事。如樂勤所說:「我可以做其他工作,但一定要有一部分關於戲劇,就算做戲劇搵不到錢,我去打其他工,但我還是想做戲劇。」樂勤每天上戲劇課,浸淫在自己的興趣裏,而Laurent卻要做售貨員,工作沉悶且距理想愈來愈遠,引發更多分歧吵鬧,他們的關係到達冰點。直到她生日那天,她給他準備好入學表格、支票,逼他跟她一起報讀Ecole Philippe Gaulier。

兩個不同國籍的人,為了可以一直走在一起,二○一三年九月九日,他們結婚了。樂勤受傷之後,還要為手續繁複的新簽證煩惱,這時Laurent突然說:「我不會讓我的國家搶走我的老婆。」她驚喜莫名。但後來他一直沒求婚,某夜她生氣了,才逼得他抱着她問:「Do you want to sign a contract for life with me, with costume?」她答應了。今年六月學期完結,樂勤的父母專程來巴黎喝女婿茶,還自備裙褂茶具,儀式笑話百出,夜晚是法式聚餐,新娘子濃妝豔抹,卻還要去超級市場買菜、幫手煮飯。他們連愛情,也如此戲劇化。

和樂勤在咖啡店聊到這裏,時間差不多,我們便回市集找Laurent。樂勤想和另一朋友見面,但Laurent不高興,她只好生着悶氣跟他回家。在地鐵上,他坦白說,以他的立場,他當然會不顧一切想要跟她在一起。但在她的立場,應該要根據自己想要什麼來決定。她說:「所以我決定,不再聽他的。哈哈哈。聽自己的。」愛情或戲劇之路,都要在跌跌碰碰中走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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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× 寶兒 http://www.facebook.com/poyee.me

圖 × 受訪者提供

編輯 莊東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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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013年10月27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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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法國中餐館打工

本來下定決心到法國不打中國人工,但有時際遇這回事,你不能不低頭。如今老闆還要是香港人,就馬死落地行吧。

工作的中餐館就近星形廣場,在有錢人區,我來回上班就要兩個多小時。小店子乾淨得一塵不染,桌布燙貼、雅座整齊。後來我當然知道,如此窗明几淨,要在背後下多少苦功:一天擦兩次玻璃,抹兩次地,洗兩次廁所,擦兩次餐牌,還有大大小小的清潔工作。

法國出名重視餐桌禮儀,想不到連中餐館都不例外,即使午飯時間,也要備齊前菜主菜甜品,每一道吃完才上下一道,不能馬虎,不然客人會不高興。由於所有菜式用數字表示,傳菜時,你先要記數字和枱號,然後還要學會菜式的法文名稱,例如8號就是酸辣湯(Potage pékinois piquant),或者第125道就是白飯(Riz nature),別忘了配上相應的醬汁。

再來就是我最怕的單手托托盤,或一手拿多碟小菜,保持平衡上落樓梯,而我總是千辛萬苦顫顫巍巍地才能把小菜安全送抵客人面前。幸而老闆還能和顏悅色地說:「慢慢來,拿少一點,不要砸破。」

客人吃過前菜後,要幫他們換上燙手的熱碟,青花瓷碟子上的龍頭要對着客人,高腳杯子要擦至反光,餐巾要摺成一朵花插在杯裏,每一個程序都繁複瑣碎得我頭皮發麻。

這些事情看起來和做起來都像多此一舉、錙銖必較,但不得不說他們的服務其實還算周到。

要感恩的是,老闆兩個女兒都在法國長大讀大學,說一口道地法語,時常教我一兩句,讓我對客人即學即用。

我想,大概經歷過這些,以後不會再有什麼工作是苦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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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法國餐廳求職失敗記

來法國,當然最想做法國餐廳。去過工作假期的朋友都說,找工作,記得「出外靠朋友」。最近,我真的找到一位台灣朋友介紹法國餐廳的工作,但前提是,你要寫一份大方得體的法文cover letter。幸運的話,主廚就會請你即場試做。

星期六收到這個消息,我馬上準備。法國人都愛談動機,申請這個簽證的時候就已經要求你寫一份理由書,想不到連做廚房助手,都要寫一篇格式嚴謹措詞認真的動機信(lettre de motivation)。

星期日去敲門,那是家挺有氣派的餐廳,硬着頭皮闖進去。原來主廚放假了,倒認識了那裏的一個台灣女孩,聽說老闆喜歡聘請亞洲人,覺得員工手腳夠勤快,聽教聽話,所以你肯學就好,留下你的CV吧。不過,也將會有一個在台灣做甜點的男孩來應徵。

星期一早上,我又準時來敲門,這次索性走進他們的廚房,看見主廚在忙,他轉過頭來,聽了我一輪慌亂的法文自我介紹,在紙堆中找到我的CV。這次我連電腦都帶來了,想給他看我拍過的食物照,但他說,我看完CV會打電話給你的。

星期三,我還沒收到電話,又再去了一趟。天下着雨,氣溫驟降。主廚午休還有一小時才回來,老闆在裏面,侍應着我在餐廳外等,還命令我:「你不要和老闆說話。」後來老闆卻自己走出來了,叫我等主廚,又揮袖進了餐廳。但他進去後,門外的暖氣便開了。主廚回來了,用了同樣的說話打發我走。

那個台灣男孩,就從我面前走過,轉進餐廳工作。現實,真的好殘酷。

誠意抵不上經驗,我早就輸在起跑線。回去傷心了好一陣子,但至少在同一天,我找到中餐館的工作。

但這不代表我就要向現實低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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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跟法國人談戀愛(二)﹕愛情,不要那麼容易放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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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x為Suki準備傳統法式早餐,還用雜誌紙摺了一朵百合花

因為申請法國工作假期,幾個月前認識Suki,上個月,卻輾轉聽說她突然有事,要延遲至少半年才能出發。

我現已身在法國,上網找她,細問一下,她把故事娓娓道來:「我是為法國的男朋友申請簽證的,本來打算九月二十三日出發,後來知道他在九月初被捕,被發現藏有大麻。」男友Max希望她放棄,覺得對不起她,他們計劃了很多,如今恐怕不能實現。Suki覺得難受,但心裏堅定:「我覺得七個月時間不長,不想那麼容易放棄。」

第一次見Suki,性格活潑爽朗,眨着眼睛說:「我去法國找我男朋友啊。」曾到澳洲工作假期兩年,今年一月回港,Suki不喜歡香港,還預言我:「你去完這一年,也會有這種感覺。」「在香港很辛苦,不斷會有人批判你。香港又是金融中心,人人不斷追求名利;但在澳洲,大家會覺得,開心咪得囉。香港人覺得OT是平常的,但澳洲的OT,老闆畀1.5倍人工,也不會有人願意做。人們重視星期六日的家庭日,一起野餐,而不是去血拼行街。」Suki與家人關係很好,回港後,將掙到的錢請一家五口去馬爾代夫旅行,接着自己還歐遊三個月,踏足芬蘭、瑞典、丹麥、德國、捷克、奧地利、比利時、荷蘭、瑞士、意大利、西班牙,還有法國。

獨自歐遊 找屋遇上他

那時她為省住宿費,參加couchsurfing(沙發衝浪),在法國才找到host接待。尼斯那個host,房子好污糟,多塵又擠迫,她第二晚便提早離開。然後她和朋友一起到普羅旺斯的亞維農,找另一個host,這個host就是Max。Max獨居,客廳裏卻有三張沙發牀、一張雙人牀,一次最多可以住進十二個人,他喜歡招待世界各地的旅人。第一次見面,他們沒太多交流。直至最後一夜,Max帶來六七個朋友在客廳開派對。外國人喜歡紋身,那夜Max的朋友Samuel問Suki:「Samuel的中文是什麼?」Max卻來搞怪,叫她寫「同性戀.撒母耳」。這個時常和家裏的一狗一貓玩在一起的法國男生,讓她覺得,好得意。

翌日,她便要離開。Max還在睡夢裏,她沒吵醒他,輕輕關上大門。她走後,他在couchsurfing網站上寫信息給她,說不能給她送行,有點不開心。然後她去了巴塞隆拿、里昂、巴黎,每天和他用facebook inbox聊天。她本來會在巴黎的朋友家借住一星期,可是朋友卻說要考試,不能再接待她。Max叫她回他家。她心裏掙扎,覺得太瘋狂了,但一個念頭湧上心頭:「跟法國人談一場戀愛,其實也不錯。」

法式親吻 每次真心不怕羞

下午,他來到火車站接她,他們第一次擁抱,她有點顫抖,又有點驚喜。初次親吻,他不知道中國人是否還依舊保守,傻兮兮地問准她,害得她在心裏暗叫,還問那麼多幹什麼呢。法式親吻,對Suki來說的最大分別是,「每一次都很真心,他會馬上表達自己的感覺,不像香港男仔那樣怕羞」,無論在街上,甚至在駕駛電單車風馳電掣的時候,他會忍不住回頭,給她一個吻。

為了她回來,他把空蕩的冰箱填滿,把家裏執拾整齊。他對她坦白,帶她去看屋裏暗建的溫室,小溫室只容得下四個人,像種花一樣,種着大麻,「自給自足」,也賣給朋友維生。她知道這一切,只道「都係生存嘅方式啫」。他還喜孜孜帶她去看他的密室,看他收藏的舊物、舊書、舊黑膠碟。這一次,她住進了他的房間。

第二天早晨,他出門了,卻給她準備了傳統法式早餐,粉紅色桌布、咖啡、牛角包、朱古力酥皮麵包、乳酪、士多啤梨,還用雜誌紙摺了一朵百合花。他給她下廚,切滿一鍋番茄、茄子、洋葱做普羅旺斯燉菜,兩口子沾着麵包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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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x為她煮統傳的法式燉菜,裏面有新鮮蔬菜如茄子、番茄、洋葱,煮成一鍋,用麵包沾着吃,可以吃到蔬菜的原味。

每次回家 他送她一朵玫瑰

他們家在五樓,他每天下樓遛狗,但她不願走動,他每次回家,便給她摘一朵玫瑰花,嫩黃色、桃紅色、粉紅色,隨意放在意粉醬的瓶子裏,盛着最浪漫的禮物。亞維農一區的房子一般只有二三層樓高,他們的沙發正朝着陽台,有時候他們就這樣抱着看日落,看城堡的剪影。他問她每天日落如常,有什麼好看的,她卻笑說:「每天的夕陽都不一樣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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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Max回家,他會送Suki一朵玫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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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在亞維農的屋子裏,坐在沙發上,往陽台望出去的日落,一望無際。

有一夜,他們去他哥哥家燒烤,喝啤酒吃芝士,觥籌交錯間說起了心底話,他告訴她,記得有一次和她聊天,心想,這個女孩很好,自此對她有了強烈的感覺。那刻他還沒有說愛她,但二人心裏默許,大家是認真的。他很想她留下,但沒給她壓力。

回港後 她學法文申辦簽證

最後一夜,他們喝酒,他們渴望時間停留,他們相依沉沉入睡。他們做愛,她問他這是不是goodbye sex?他卻笑說,是see you soon sex。她決定回香港後,馬上申請法國工作假期,趕及十月回來替他慶祝生日,然後在她一月生日的時候,帶他回香港見父母。他送她上火車,給她買麵包食物,他還不斷說話不斷叮嚀,她抱着麵包,雖知很快重聚,卻還是哭了半句鐘。

五月二十三日,她飛回香港,他們只能用facebook聯絡,他終於跟她說:我愛你,家裏空蕩蕩的,我需要你。這段分隔異地的日子,他叫她每次煮飯,就把食物拍下來傳給他,好讓他記得她煮過的味道。她每天等他上網,香港比法國快六小時,她每晚就在他的溫柔裏入睡。六月初,她開始學法文,準備辦簽證。

他藏毒被捕 音信全無

好景不常,九月初,噩訊傳來,他在網上告訴她,他被警察發現藏有大麻,要進戒毒中心最多六個月,但他不肯定實際時間。她很震驚,一下子崩潰了,坐在家裏看電視,卻全然看不進去。Max的哥哥潑她冷水:「你怎麼可以隨便決定跟一個人住一年?不要等他了,他至少要坐一年,出來以後都忘了你是誰了,我太了解他。」

他進戒毒所前,她打長途電話給他,他又興高采烈在電話裏滔滔說話,又跟她道歉,說他買了一輛麵包車,打算和她去旅行,然而已不能成行了。他叫她:「Keep going in your life.」她問:「你想分手嗎?」他說不是,但也不想阻礙她的人生。但她相信,「真的有緣的話,隔多久都可重聚,無緣的話,捉緊也沒用」。

男友音信全無,距今已剛好一個月,她的簽證要在批出後三個月內出發,她還在掙扎,到底要不要堅持下去。

文 × 寶兒 http://www.facebook.com/poyee.me

圖 × 受訪者提供

編輯 顏澤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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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013年10月13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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