帶媽媽到夏慤村

IMG_1356.JPG

坐在電視機前,最近媽媽總會咬牙切齒:「看見狼震英,想食咗佢先食飯!」

她有一次WeChat我:「廿五年前,我抱着丁屎咁大粒的你,在電視機前看六四、看坦克車。很激動,很佩服那班學生,又很心痛。」(對,我們用WeChat,因為方便和大陸親戚同胞聯絡。)

前幾日,她又坐在電視機前,突然說:「佔了成個月,我都未去過。」我靈機一觸說:「咁明天你放假,我帶你去。」她沒有答話。對家人,我有時會沒口齒,或者懶,答應了的事又不去做,知道他們不會計較,但這次,我不想後悔,不想她錯過歷史的真相,於是真的帶了她去。

帶媽媽去香港夏慤村一日遊。

路途上,我問她:「你師奶朋友中,有幾多個反佔中?啊,應該係,有幾多個支持佔中?」她答:「唏,沒幾個,我囉,仲有個師奶,本來都支持,不過原來兄弟姐妹都反佔中,咪無聲出。唉,有啲人唔識諗,好鍾意大陸咩?我同阿咩太都有嘈㗎,佢話自由行帶旺香港,我話人地商家佬賺一百萬,你先得一蚊咋,懵炳!佢話香港人工高。我話你自己人工高啫,人地唔係嘛,夠啲樓價高?都嘥氣,傾唔埋。」

由金鐘地鐵站出來,她還是第一次到政府總部,地鐵站前的馬路邊有一大堆膠盒,媽媽很驚訝:「嘩,原來咁多物資。」走進那條村,便見到學生自修室。我回港不久,媽媽像執返個女回來,現在出街有時還要得她批准,我問:「阿媽,我平時可否來呢個自修室睇吓書寫吓嘢?好安全好好環境。」她說:「都好,不過最緊要小心,保住條命仔緊要。」我知喇阿媽。

走上斜坡,驚見習總。我說:「我要跟雜種影相!」她說:「會不會犯法的啊?會不會秋後算賬?你不要放上facebook給人看到。」我說:「不怕啦,整紙版的那個人都未驚,網上成抽朋友等緊被秋後算帳喇。」她一邊笑到卡卡聲一邊幫我拍照,仲提我,「你要摺高褲腳」。然後我提議,我們不如合照?她說唔好,耍手又擰頭。咁好啦,唔迫你,我們繼續行。

天橋吹來的風很清爽,沒有廢氣,差不多行到小時候她常帶我去的大會堂圖書館,她細細聲說:「其實中央是不會俾你的,要其他嘢就可以,但影響佢管治的就唔得。」她說到所有人的心坎處,唉,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,真的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攞到真普選。

我們走另一邊折返,嘩,這一邊有好多「豪宅」,有「萬四蚊」、「HeHe」⋯⋯全部都有門牌地址。他們在前線的,好辛苦,塊地好硬,個帳幕又細,風又大,沒有他們守住,就沒有今天的景緻。媽媽說:「難怪我有個朋友想買幾個帳幕送過來,問我在哪裏買。我想那種摺的牀墊都可以。」最後,媽媽終於肯在這墟憾的場面留影。

經過住宅區,來到689的歸宿,那副紅色的棺材,我想影低,媽媽突然很驚青,阻止我:「唏!唔好影埋啲咁嘅嘢!」我說:「怕咩,又唔係真嘅。」但她說:「都係啫。」然後我便走到後面那堵色彩繽紛的連儂場,我問:「寫張紙仔得喇掛?」她便沒有理我,見我寫完便問我,「你貼了在哪兒?」走去看看。

所有標貼圖畫藝術裝置,她看得比我還仔細,看到依依不捨不肯走。他們那一代人,就是當年在共產黨管治民不聊生的日子下,冒死游水偷渡來香港,然後把辛苦掙到的、買到的,一大袋一大袋紅白藍揹着返大陸,外婆第一次收到收音機,還高興到不知得了。老竇還帶錢返去給阿嫲阿叔起屋,不過到現在我們還是住在公屋。媽媽說:「你大陸而家有親戚話我哋食碗面反碗底,我揹紅白藍返去的時候,佢哋都唔知喺邊忽。」媽媽讀書不多,以前讀的都是毛主席是紅太陽,落雨還得向老師舉手回家收衫,但現在她很喜歡看報紙、雜誌乜乜乜,時事常識比我好得多。

她感嘆說:「真的要來一趟才知道。」都說嘛,跟電視機播的始終不一樣,像去旅行,不親身去過也不知道。她也未去過公民廣場,我們在閘外面看,她就鬧:「搞錯啊,你睇啲警察喺入面坐大班椅返工幾舒服!」我到現在都不明白,為何公民不能進公民廣場。然後我們一直走到門常開那邊的草地。她說:「嘩,原來環境很不錯,那些高官就享福,門常開起來做咩吖!」逛到龍和道,原來平時就已經很塞車,難怪佔埋就郁唔到。其間聽到有市民和警察有口角,警察粗聲說這裏不能過,市民不忿,罵警察是黑警,暗角打鑊,大聲讀他的警員號碼。媽媽看到眼定定。我說,那個人又太激動了,又不是這個警察打人。但媽媽說:「但的確有警察打人,叫市民怎樣信他們呢?」

晚上回到家,她問我:「我哋咁樣去行,算唔算佔中㗎?」我說,都算㗎。她說:「當參觀散步喎?都算?」我說,都係啊。她笑着說:「衰女,呃咗我出來。」但媽媽,呃人的其實不是我呢。

關於社會運動,媽媽第一次走了出來。

IMG_1363.JPG