味覺消逝

深夜飢腸轆轆,掀開杯麵,冒出來一個比見鬼更恐怖的畫面,杯裏的麵,足足少了一半。

本來想尋點夜裏平常的安慰,像小時候偷吃杯麵,三分鐘準時掀開杯麵的紙蓋子,香噴噴,滾燙的味精湯幾乎要溢出來,一口接一口,呷點湯,麵像永遠吃不完。這已是久遠的事了,但我肯定那不是因為人大了,杯麵顯得渺小,而是杯麵的確偷工減料。唉,都怪通脹。

在外面用餐,不是加價,便是餸菜減半,有時候,是兩種坎坷一併端上來。而味道,已不是那回事了。梁文道懷疑其實那只是懷舊,「我們太過容易陷入美化過去的浪漫情緒」。但我想,當下這種情緒是真實的,無論進哪一家店子,都會發現從前沉迷的味道正逐漸消退。

面書傳言,筲箕灣天悅廣場裏的吉之家結業了。在一個人影疏落的商場裏,一間不起眼的日式家庭小店,盛載了許多年的味道回憶,網絡上盡是唏噓。我尤記得它的涼拌大豆芽菜,還有滑蛋豬扒,豐盛味美,那是日式餐飲還未當道的日子,或者說零用錢未負擔得起時,我初中時代嗜吃的料理。難怪前陣子時常想起,也許是味蕾呼喚迴光返照,可惜,一切都來得太遲了。

何時開始,每天都要擔驚受怕,怕喜歡的小店與味道會一去不返。

一間間存藏感情的店舖,取而代之的是金飾店、名店、貸款公司,貴客止步,還有連鎖餐廳,沙田的食店跟元朗的觀塘的灣仔的,一模一樣,我們變得更沒有選擇。

美其名為發展,舊不去新不來,偏偏這樣的發展,與我們期望的生活,脫了軌。袋裏的錢左手來右手去,一大撮人的生活被發展,而另一小撮人的荷包被發福。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每個人都需要一段喫書時節

有人說,金庸小說,最好在中學年代看全,因為那年紀的想像力最豐富。陳雲老師在德國留學,有一段日子窩在學校圖書館裏,不見天日,把一櫃子一櫃子的書翻出來啃。漸漸發覺,人是需要一個沉溺喫書的階段,一氣呵成吸取書的菁華。

像我們這一代,從小有電腦與ICQ作伴,當然常看文字,卻都在熒幕裡。常用的口語在鍵盤上敲打得熟練,嘚嘚嘚,一分鐘五十字自以為是。到了真正考試,才發現自己其實還是「文盲」,僅僅及格,語言無味,少讀書之過。

學校的閱讀報告、早讀會、書展,一切一切,似乎都是幌子,我們被迫跟著走。那不如回想,回想一下翻到一本愜意的書,那種曾經深受牽引的感覺。原來我們有的,都有過喫書的時節,儘管不長。

在世紀版〈聚書散書讀書〉讀到,學者雷競璇,在十年前跟我們任何一個人一樣,有種都市病「心裏老覺得輕飄飄,很不牢固」,便下決心讀些大書如《資治通鑑》,每天讀一點,不避枯燥不嫌乏味。幾年下來,原來可以治療散渙的精神,「覺得踏實多了」,便有了耐性和勇氣,每年持續讀一兩種經典大書。

我讀過不算冗長的《復活》內地翻譯本,看譯名的痛苦是必然的,但逐漸能佩服作者對世事的觀察,從不斷的自省從自身尋得答案,果然是會豁然開朗的。讀書,讀大書,讀艱澀的書。這樣的秘方,我們可以一點一滴,慢慢試。

多麼羨慕中大十月上旬辦的「博群書節」,展期十天,雷競璇捐出萬冊藏書,加上其他校友的捐書,連同書節與對談,一併回饋給母校與學弟妹,每人可取五冊,也是取之不盡。歲月與年代的精神聯繫,排成一條長長的莘莘人龍。雷競璇說書節:「每一間學校都應該有。」

實在想幫母校嶺南搞一個書節,可是,總得先像前輩那樣有十幾年修為吧。這樣吧,第四屆九龍城書節下星期便來了,現在去準備,先去選些可以喫出營養的大書來。

喫書的時節,到了。

日期︰2012年11月3日至4日(星期六至日)
開放時間︰(星期六) 上午11時30分至晚上9時
(星期日) 上午11時  至晚上8時
地點:香港兆基創意書院(九龍樂富聯合道135號)

書節活動:
包括書商參展、創意地攤、藝術表演、講座、無障礙閱讀展覽、電影欣賞、工作坊及兒童遊戲室等,以充滿文化氣息的書展促進交流、推動社會不同階層人士共融。

看回家吃飯

我喜歡看朋友為親手做的菜拍的照片,多於愛看他們在餐廳拍的,儘管有時候他們的菜樣子醜醜的。有多久沒回家煮飯/吃飯呢,或者多久才回家吃飯一次?直至看到《小日子》9月第5期的標題:「回家吃飯」,猛然醒起,我一星期也不到三次,心有愧,真的想回家吃飯了。


《小日子》月刊,法文名字:C’est si bon,訴說「日子是如此美好」。創刊號其實只在今年4月,總輯黃威融說:「台灣太缺生活風格類雜誌,要註明,不是缺生活情報類,而是有想法的生活風格讀物——有想法指的是從題目設定、切入點、圖文構成、叙事設定……都有想法。」香港的何嘗不是呢?也許我們都厭倦了那些蕪雜的雜誌,內容其實沒有說到我們心坎去,只帶我們到像黑洞似的地方消費,翻兩翻,可以扔掉。

但這樣的小雜誌不用跟你說過「小日子」有多麼好,它只說給自己煮吃,要如何開始動手,一個人或兩個人的晚餐,崇尚簡單。

也許每一次採購準備都是一次陣痛。把用管理工作的能力,放於管理自己的生活,訂好一整個星期的餐單,雪櫃如何整理分類。往後從冰箱輕易取出材料,三兩下手活,就端上熱騰騰的小盛飯菜,便會高興自己有如此巧手。管理好工事,管理好冰箱,管理好自己,順道連心情浮躁也一併調節。

《小日子》:「我們想像的生活風格雜誌,是一群對設計建築美食音樂電影閱讀……有著高度興趣卻尊重彼此喜好不同的團體……是純粹道地的生活滋味……在意知性閱讀的質感,也積極追求感官的愉悅靈敏。」

我不相信別人說的那回事,說什麼太在意沉溺生活上的小細節,就會把社會上的大是大非忽略掉。一個人的生活與社會的事情,不能割裂,然而兩者並非不能共存,我相信由滿足生活得到力量,那種力量凝聚,就足以改變社會。

城市人,不是沒有生活,是只把沒有時間作藉口。還是我說那句,要在有限中活出無限,生活還是能夠選擇,我們差了的,就是沒在意把事情編進時間表,例如回家吃飯。不過,我知道很多人已經開始著手做了。

香港,我也很想擁有一本屬於我們本土的小雜誌。


小日子:http://www.oneday.com.tw/
【小雜誌的逆襲】黃威融:生活風格時代來了,好好過小日子吧:
http://okapi.books.com.tw/index.php/p3/p3_detail/sn/1154

記憶不可靠

我確實認得信封上的字迹,但信是誰交給我的,實在沒有印象了。每周收到的信不少,最近因為國教科所以收到更多,要轉寄的也就多了。有時是同事好意替我拿來,有時是無聲無息安放在桌面,我只能這樣如實告訴警方。

一時間有幾個同事惶恐地跟我說,那封信是他們轉交給我的,我再問他們是否認得信封,他們卻又搖搖頭說:「可能記錯了。」十分疑惑,才過幾天,記憶原來如此不可靠。

也並不驚奇,早有心理學家發現,40宗案件裏,有36宗的疑犯被多於一個目擊者指證,可事實上DNA卻證明那些疑犯跟案件完全無關。

原因是,證人在記憶模糊時,會下意識「認出」自己不喜歡的人,間接讓自己看上去較喜愛的人免去麻煩,「心儀偏見」影響判斷,最後要靠DNA推翻冤案。這樣看來,查案的工作也就更形艱巨。

編輯工作如是,有時便敗在歪曲的記憶手裏,只好叮囑自己不能依賴記憶,只要腦裏閃過懷疑,在可行的情況下,還是要多查多問。請原諒我的嘮叨。

我們本應享有「自身」免於恐懼的自由,但同時,也有責任捍衛「他人」免於恐懼的自由。「我不同意你的說法,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」,這句話不知出現了多少次,但現在要再加上一條:誓死捍衛你沉默的權利。

無論我如何不認同你的想法,有如何天大的理由,如何生氣,只要一莽撞出手,儘管只是一張照片一封恐嚇信,已踰越了法理的界線,那我便是理虧了,成了個壓迫者或剝削者,成了自己的敵人。那封信,我但願只是抹黑者所為。

縱然記憶不可靠,但我相信我們的法治還是可靠的。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吃掉鬆弛熊

苦惱生日禮物,且還要是兩個同月同日生的同事小朋友的生日。想弄一點實用的,驚喜的,又可以玩的,可以吃的,醞釀了一星期,終於想到要弄兩個這樣子的便當。

重點當然在可以吃的鬆弛熊,腐皮壽司是買的,薄薄煎好蛋黃和蛋白,蛋黃是耳朵,蛋白做鼻子,用煮食剪刀裁好。刻薄壽星女L說牠長得像隻狗,抱歉那天我家附近只餘一盒三件腐皮壽司了,沒有別的選擇,害得鬆弛熊瘦了一圈,如果時間許可,我會走遠一點買胖一點的壽司啊。手工粗糙,才顯得有誠意吧?

另一個精明壽星女D說熊的白鼻子大了點,「蛋白很難煎成一個半拱形吧?」還告訴我原來希慎廣場裡的超級市場就有賣腐皮,我們稱之為帳幕似的腐皮,如果再加上自己手捏的壽司米飯和醋,效果會更好吧?

眼睛和嘴巴都是自己剪的,用包壽司的紫菜,就用了那麼一點點,多剪幾顆配配免得大小眼吧。在盒子外頭先拼好,可以用一點沙律醬黏好鼻子和耳朵,要小心放進便當裡,再插上可愛的熊貓籤子吧。

還有那些八爪魚香腸,想到壽星女D送我的《深夜食堂料理特輯》,可惜找不到書中的紅香腸,只好用日式早餐腸悄悄代替,香腸的六條腿真難切啊!還做了甜蛋捲,煎前定必試味,多放幾湯匙糖也別忘了加點鹽調味,食譜做法在這裡,遲點有機會再寫一個新的甜蛋食譜。

這樣的飯盒,連我男助手也抱怨說沒收過呢,哈哈。

祝你們兩個生日吃飽滿足。

澳門的風韻在小巷裡

去澳門,若去賭場,是浪費,浪費錢是一定的,但自願跳進陷阱,而繞過所有拱璧,那是浪費加上愚昧。

想想也覺得賭場的巨賈,還是有私心的,給你免費接送,碼頭賭場碼頭,或關閘賭場關閘,你是專門來進貢錢的,就一點甜頭也不會給你嘗,自家地方的寶自己留著,要你落泊垂頭搖著直通車回去,回到你倒楣的地方去吧。

我不。來到小斜巷上,一路是碎石忐忑,行李篋帶過的地方,咔嗒咔嗒作響,就只有咔嗒聲,讓紛雜的人聲鎖在大三巴牌坊吧。兜兜轉轉,完全不覺得這就是一個賭場城市,明明更宜淡掃娥眉,卻偏要給自己抺上脂粉氣,那也是種浪費。

這兩年,來過好多次了,還是搞不清彎彎窄窄的街道,不過不知又有多少個外來人搞得清大三巴新馬路以外的地方。也許因為我總搞不清,才更願意鑽進去,留意每一條街名,留意黃黃紅紅的石牆,留意二樓排窗上晾衣的婦人,幸好還有《伊莎貝拉》的彭浩翔稍為懂得欣賞,總算把半點澳門的神緒拍了下來。

這次我來,特意找那條聖祿杞街,找一家Jabber Zakka Boutique,甚至只是為她那半置於地底的間隔而來。從醫院後街一直走上去,幾乎找不著了,但在黃白外牆尋覓總算愜意。拐個灣,遇上了,棗紅的方方塊塊漆上白邊,那個置於地面上有蕾絲簾子的玻璃窗,倒影着下面雜貨的星星點點。推門進去,扶著雕花欄柵,咯咯走下木樓梯,放眼俯望是錯落小物,真正想感受的,其實是這種溫婉的大隱於市。旁邊有相連的咖啡店,也從窗口往下窺探,下次不趕時間,會在這裡耗上半天的。

店外不遠處,有三個擺雜貨的人,檔位只需申請,遊人稀少得可憐,所以扭汽球的叔叔一拉著我就說了半天的話,但我內心焦急,要趕車去看婆婆了。可恨啊,來到這寧靜溫馨處,都不能安下心來。只怪金融城市石屎森林中的魍魎,縱使隔了個海,還是纏著人不放。

韓國Style

對韓國人有個獨特的印象,就是他們有着駕馭影像的天賦。儘管說Gangnam Style題材庸俗、舞步簡單而滑稽,但確是席捲全球,那剪接與音樂節奏的配合,分分秒秒緊緊抓住人的神經。竄紅,並非偶然。

這樣一個MV,把我在北京有幾面之緣的韓國人,一併連繫起來。那時隨意選讀「電視廣告製作」,第一堂,班上的韓國同學讓人一眼便看出來,都是衣著風格分明,女的皮膚幼白,男的壯碩冷酷,自成一隅。只談理論的課,從第二堂開始,便再見不到他們的蹤影。

直至期末功課來了,傳說中的韓國同學再次現身,不由分說播放自己的作品,臉上有種壓倒眾人的氣勢。僅是一個女生連串的揮拳鏡頭,汗水淋漓,但那些拍攝角度、色調、剪接與音樂節奏,足以令人屏息靜氣。激烈之際,女生倏然倒下,畫面現出字幕:「運動,還是咖啡?」原來是咖啡廣告,令人絕倒。

他們實在善於借影像來捕捉與撫弄人的情緒,一擊即中,頃刻把班上所有同學的血汗比下去。那刻我才知道,他們並非把時間都用來躲懶,只是直截了當的,專注拍攝。

真正接觸韓國人,是在上海青年旅舍,認識了一個男生。不管白晝街上,還是夜半走廊,只見他整天持着DV游游蕩蕩。我倆坐在旅舍的後樓梯,他告訴我,準備到中國最接近北韓的地方,拍那些從北韓逃出來的人。

萍水相逢,我們沒有留下聯絡,也許他現在已身處曾經朝思暮想的地方,追尋劫後餘生的人,依舊不曾放下手上的DV。相處大半天,直至他吞吞吐吐用不靈光的英文訴說他的計劃,那一刻,我的仰慕到了極點。

也許這便是韓國style,那種強烈的風格凝聚與心思,引人入勝。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