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王

回鄉拜山,我和媽媽母女二人跟婆婆睡同一個房間,好在夜裏看守婆婆,也讓坐骨神經痛的姨母輕鬆一兩天。

早上給一陣鏗鏗聲驚醒,睡眼惺忪,卻見婆婆坐在她的牀沿,助行架前後倒轉了,扶不穩,一直砸我牀邊,嚇得我馬上跳起來給她扶正。婆婆現在話不多,眼睛和耳朵都不好,又有一次午睡後下牀,只穿了一隻鞋子,光着一隻腳丫,傻傻笑得像個孩子。

最近有個小心願,就是給貪吃的她煮一頓,這次終於做了一些沒黑芝麻的土匪雞翼、蒜末蒸茄子,媽媽快手煮個番茄蛋,姨母烚點自家種的有機油麥菜,大家清簡的吃餐便飯。婆婆吃雞翼,媽媽要用手撕開放到她碗裏,讓她用匙子盛着吃,她總是吃得一領子一椅子都是,嘴角還黏着飯粒。姨丈笑她:「今天這麼乖,吃得快,上一次十點還沒吃完,要吃宵夜囉。」她聽了笑眯眯。

婆婆方便的地方也在房間,媽媽替她換成人尿布、擦屁股。大廳裏,我有個兒時玩伴親戚,她歲半的女兒拉了屎,哭得唏哩嘩啦,她也要替女兒換尿布、擦屁股。她們尿布裏的東西,都像一大坨剛才吃過的三丫苦茶果。

洗澡時間,媽媽在浴室喊我:「快來看我替你婆婆洗澡,不然你將來怎懂得幫我洗?」我要用乾毛巾抵着婆婆的額,免得洗髮水流進她的眼睛,像小時候她替我洗澡一樣。原來生命不只有領受,到了某些時候,你總得回饋她們。

回港前,推婆婆坐輪椅上茶樓,她抬頭問了一句:「你什麼時候再回來?」真是的,好吧,很快便回來。

20130417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孩子王 有 “ 2 則留言 ”

  1. 看到這篇,忍不住翻開最近一點都不願想起的事情。

    我婆婆剛過身,葬禮辦完了,不過到現在還是沒什麼實感。

    婆婆躺了五年,在安老院、醫院之間來來回回,最近三年都在醫院病床上渡過。她的腿不便,加上患了老人癡呆症,身體機能越來越衰退。患老人癡呆症初期至中期,她只記得小時候的事情,那也好,她還會像小孩子般展露燦爛的笑容。到後來,她就再也不笑了。

    因為很害怕面對婆婆的衰老,我很少跟媽媽去探望她。也因為這樣,每一次看到婆婆,總是發現很明顯的轉變。雖然很想逃避她的事情,但一直以來心裡還是會默默堅持要履行小時候對婆婆的承諾--得到第一份薪水後要請她吃飯。她什麼都記不起也好,那至少是我得實踐的事情。再怎麼懦弱,我也得回饋。

    不過時間不等人。我才剛上大學,虛渡了半個學期的光陰,婆婆便離開了我們。

    有些事情想做便要立刻行動,不要等待機會的流失。這道理自懂事以來便明白,但實際行動起來卻比任何事情都要難。人最大的競敵,果然是自己的心吧。

    上大學以後,回家的時間比以前少了許多。大學同學之間總是有許多聚會,常常會相約晚上一起吃飯。我漸漸發現我和家人之間的對話都是「你今天回來吃飯嗎?」「什麼時候回來?」其實最需要「聚會」的,應該是我和我的家人吧。最近幾星期,沒什麼特別的事我都盡快回家,多點吃住家飯。只希望一切都不會太遲。

    • Tim:
      看到你的留言,很感觸,也請節哀順變。
      關於婆婆的事,也是我最不願意想到的那些事情,我很明白那種感覺。
      我一直告訴自己要有心理準備,醫生告訴我們,婆婆有幾次都在生命的邊緣,或許她自己也不捨得,所以才能夠撐下來。
      我第一次面對死亡,是在也斯老師的喪禮上,我覺得好奇怪,我覺得老師還在,還在那張照片後面,但我已經不知道如何再去接觸他,我哭了好多次,但再怎麼哭也沒有用。
      現在我會盡量抽時間回去,能夠親近婆婆的都盡量親近,煮飯給她吃、替她洗澡、陪着她、不嫌棄她,因為我看到躺在牀上的她,眼神好累好空洞,彷彿整個世界對她來說,是靜止的,只剩下一點點與親人的互動。有時我看着她,會想,人生到底是什麼?婆婆會老,媽媽會老,我會老,或許我能做的,就是那些微小的事情。
      大學有時會令人迷失,或說這個社會,就很讓人迷失。
      單單是表達,就已經很難,能夠做到一點點,就已經很好了。
      或許遲點,領到第一份薪水後,去買點什麼看你婆婆吧,我想她會知道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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