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國人的一記耳光

周日晚上在酒吧,巴黎窈窕女子盯着她身旁的不羈男性朋友,但這次不是談情,轉而談法國人同樣感興趣的政治,她責怪他為何不去投票。

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說,法國國民陣線反移民、反歐盟,這個極右派組織竟然擁着近25%得票率,在法國的人瘋了。聽說這天歐洲議會選舉結果出爐後,酒吧附近的街頭馬上有示威。翌日電視播放新聞,諷刺地配上原爆、地震、給人打了一記又大又響亮的耳光的畫面,在法國這個移民人口眾多的國家,種族問題更顯激烈了。

從這裏土生土長的華人和黑人朋友口中聽到,歧視問題還是鑽在骨子裏,在學業上,老師會對你要求更高;有阿拉伯裔求職,連面試機會也沒有。第一次聽他們說,只要有工作安排,不管只是簽約半年,抑或交通時間來回四小時,都不會太揀擇,就算工作不順心,也不敢隨便辭職。既因為經濟不景,亦因為你不是自己人,儘管你嘴裏說的已是道地語言。

他們的困境,對於挺挑剔的香港人來說,最初不易明白,相較之下我城工作機會還算多,可以人揀工,我們遇上中港矛盾還多於種族問題。

外來者,在法國的日子,不易過。中午經過商場與住處的通道,總有一群深膚色的年輕男子聚集,貌似失業,游手好閒,偶爾有人追來問你借火。而像我們這種工作假期的「外勞」,只能跟中國老闆打交道。

法國人這一記耳光,在家門前打得好響。

20140528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旅行的最低要求

背包旅行,是一個教人放下的旅程。

現在人在歐洲,因利乘便,抓緊機會去鄰近國家旅行,無論去哪裏,都只帶一個背包。坐歐洲內陸機,不用等寄艙,上火車下樓梯,不用手托行李箱。一個背包,可以拔腿就跑。背包裏面放一個睡袋,一小袋梳洗用具,一個吹風機,一個萬用插頭,身上穿一條褲子,一雙好鞋子,兩三件拉鏈衛衣,輕裝上陣。不放下無用的東西,最後只會苦了自己,人生旅途何嘗不是。

清早醒來,梳洗穿戴異常簡單,然後才覺醒,消費主義為人們徒添了多少煩惱,護膚化妝要有多少個步驟,穿衣要有多少種層次,花了錢花了時間,但最後還不是只需要精神奕奕出門去。

有些旅舍會提供免費早餐,吃多少悉隨尊便,麵包火腿果醬果汁咖啡,蘋果已經吃不下了,索性留着翌日早餐再吃。晚餐吃剩的三文魚扒和紅蘿蔔,也留待明早再配麵包吃,不費一分一毫,人在旅途,吃飽就好,前面還有很多風光等着眼睛來消化。

在Nyon小城,慢踱新月形的日內瓦湖邊,深藍透綠的天色水色開始逛膩了,相機快沒電,那麼找一個最喜歡的角落拍一張照片作紀念,不需佔用電腦的太多儲存空間,不需要鋪上臉書期待別人的讚。用眼睛看遍每一個山尖,嗅着吹來的涼風帶點湖水腥味,用腦袋記取細節,也許過多少年,記憶會像湖邊的木碼頭一樣斑駁,但終究多多少少影響了那麼一點現在的我。

關於旅行,你知道你只是過客,萬般帶不走,帶得走的也用不長久。以前在香港,儲下一大堆雜物,豆腐潤空間更見狹小,如今身無長物,卻見,世界之大。

20140521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中港矛盾在歐洲

中港矛盾不止發生在香港。

內地人來港消費鬧劇愈來愈多,香港人愈來愈精神緊張,一碰到內地人便從頭到腳掃描一遍,要從強國人身上找罪證:爭先恐後、大叫大嚷、在地鐵飲食、在大庭廣眾大小便。香港人一邊指罵,一邊將自己與他們的惡行分隔開來,留在安全地帶,大家同仇敵愾。

但當人在國外,便會發現,跟強國遊客保持距離,只是徒然。只因外國人分不清你是香港人、日本人還是韓國人,一律把你當中國人辦。強國人在世界眾目睽睽之下,好事不出門,醜事傳千里,中國人成為不受歡迎旅客,唯獨只受小偷歡迎,人家以為你個個身懷巨款,即使衣著樸實,還是少不免被緊盯。

跟歐洲朋友聊天,談內地人到外國旅行,手上拿着的不是博物館歷史遺蹟名單,而是名店和親友寫的購物清單,旅行等於購物,窮得只剩下名牌手袋。還聽說有強國遊客在羅浮宮泡腳,視文化如洗腳水,讓人聽了嚇出一身冷汗,又尷尬又懊惱。無可否認,確實有不少害群之馬,內在質素追不上身家上漲,急不及待往外跑,臭名遠播。

這個時候,總是少不免要跟人家強調香港和內地的分別,可是解釋下來,竟有種獨善其身的感覺。你的國籍寫在簽證上、掛在臉上,怎會逃得掉,這還不是矛盾。

然而在旅途中遇上內地年輕的一代,有些自食其力出國留學,或謀生活,或背包旅行,大都守禮友善,還有人語重心長說:「在別人的地方,就要尊重別人的規矩。」同一方水土,也可以養出明白事理的人,但無奈他們也要背負壞形象,只替他們不值。

20140514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巴黎星期日生活

在巴黎,星期日最好還是早點起牀。

帶一個空空的環保袋,坐地鐵到星期日早上開檔的巴士底市場(Marché Bastille),早已人山人海。逛市場心得是,盡量不要買減價便宜貨,因為早已不新鮮,但小販很會偽裝,把水果蔬菜排得漂漂亮亮的。要挑正常價錢的來買,比超市便宜一點點,質量卻大都很好。

中午到朋友家參與一場素食盛宴。女生們圍在開放式大廚房裏,鬆鬆散散地準備,parsley蒜蓉拌馬鈴薯、青檸汁拌蠶豆、芝麻拌芽菜波菜、中東的鷹嘴豆泥醬(hummus)、納豆、豆腐冬菇味噌湯。男生們攤坐在沙發上閒聊,其中一個走近爐邊硬要參一腳,說要打破男主外女主內的悶局。

午後男生們捉棋,女生們圍坐地下,繼續手作羊毛濕氈,其中一個打趣道:「我們現在不是在阿拉伯國家啊!」大家笑作一團,後來便有男生端上咖啡,侍奉各位。

做羊毛濕氈,她們買來原灰色小羊毛,一撮鋪上一撮,加上熱肥皂水不斷搓揉,利用羊毛收縮的特性,做成無縫袋子,有女生還特地做一對羊毛拖鞋作母親節禮物。手作幾小時,指頭皺皮腰背痠痛,成果卻很溫暖可愛。

休息時泡一壺菊花杞子茶,在夕陽斜照下泛橙透黃,吃芝麻餡紅豆餡湯圓,坐坐聊聊,早已快到晚上八時,幸好巴黎春天的白晝特別悠長。九時到家,天還亮着,煮一鍋番茄海鮮魚湯,清甜鮮美。這樣的生活,不知還能享受多久。

20140507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巴黎地鐵灰色地帶

早已習慣了巴黎地鐵的髒臭亂,站內蜷縮身體沉睡的流浪漢早已成為不可或缺的風景,曲折的轉車路線也沒有阻礙旅程的開展。一旦身處一個地方久了,許多事情就變得麻木,變得視若無睹,不是人改變環境,便是環境改變人,最後只能適應其中。

巴黎地鐵像巴黎人的性格,總是偶然率性地不合作,不會無微不至地為你服務,在車門轟隆打開與關上之間,裏面的人其實要互相依存。

地鐵裏沒有職員站在電梯旁邊,微笑有禮地請你小心梯邊夾腳。於是那天早上,我轉頭看見那個老伯,蓬鬆花白的頭髮,持着拐杖,拉着破舊的行李包,突然從往上的電梯倒栽下來,滾動的梯級不停擊打着他的背,他的額頭就擦在梯邊。我和另一個女人,一邊呼救,一邊從上層狂奔到下層電梯營救,恰巧這時跑來一個小伙子,奮力把老伯扶起,老伯額角淌着血,可幸還清醒記得自己要去波爾多。

地鐵裏少有失明人士的設備,有天,我只見男人持着拐杖,在走道上大喊自己要去的地方,等旁邊的人伸出援手,不少人擦肩而過,直至在走道上有油漆工人放下油掃,帶他走一段路,然後不遠處,又再傳來他大喊的聲音。

地鐵車門並沒有靈敏感應,那次一個老婆婆,一隻腳才顫巍巍踏進車廂,車門便猛力關上,她像小貓一樣被夾住,我生平第一次徒手扳住車門,嚇得叫不出聲,幸而車門本就不怎麼牢固,眾人才能合力把車門打開。

這些事,對生活在相對規律而完善的交通環境裏的人來說,很多時候都會瞠目結舌。

20140430py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