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法國人談戀愛(十七)﹕花都樹下的無根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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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ire river,法國最長的河流,被譽「法語的搖籃」,夏子也曾到這裏考察。

和夏子在她家樓下的咖啡店做訪問,她一頭帥氣短髮,五官清秀纖巧,是典型的日本漂亮女子。兩個亞洲女子聚頭,她的英文有限,我的法文也不好,她便在筆記簿上寫一點中文,畫一點圖畫,聊一個下午。夏子20歲那年,獨自到英國法國旅行三星期,走過別人的國土,讓她渴望深入了解自己的國家。可是她卻沒想過,這趟尋根之旅,最後竟飄落在異國土壤,在花都開了花。

回日本後,還在靜岡大學修讀農業學的夏子,去了一趟石垣島,位於日本琉球列島的最南面,與台灣相鄰。這個旅途上的小故事,夏子在本子上寫給我兩個字:青春。在船上,她遇上了一個日本男子,他那時正在修讀法律,人很友善,也很含蓄。相遇之後,二人保持聯絡,有一天他提議一起去旅行,他們就出發到靜岡市旁邊的伊豆半島。他們在那裏爬山,欣賞風景,到達下田市,夏子想去最南端的海角南伊豆町看懸崖和燈塔,可惜為時已晚,沒有火車開出,他們無處為家。幸運地在超級市場碰上一個好心的年輕婦人,她帶他們回家,安排他們住進一個房間。房間放了日式雙人被鋪,他們被誤認作情侶,那夜同牀共枕,二人互道晚安,什麼事情也沒發生。夏子那時還沒正式交過男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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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1年的邂逅,當時買鞋子的收據還在,她一直放在身邊。

把一場邂逅藏在銀包裏

翌日旅程完結回到火車站,這天也是她第一天兼職,在婚宴當服務生,還有幾小時便要上班,她匆忙在火車站買了新鞋子,跟他說再見,卻發現火車票丟了。他見她焦急,自告奮勇跑去找,只剩下幾分鐘,她覺得來不及了,在車門關上前,他卻跑回來,手上拿着火車票,他在鞋店的櫃台上尋回,她難忘他的好。那段期間,他考慮由律師轉為記者,兩年後,她在飛機上,讀到他在《每日新聞》寫的報道,如今偶爾還會看見他的名字。夏子打開銀包,抽出當天買鞋子的收據給我看,2001年的事情了,她還保存下來,放在銀包裏,這個邂逅,她到底有多珍而重之,這是她的一個小秘密。

因為對農業的濃厚興趣,她到法國考察,她那年25歲,沒想到離開日本,一走8年。在法國初期,生活拮据,她做過au pair,替人家照顧三個小孩,後來兩個藝術家收留了她一段日子。憂愁生活,夏子的朋友叫她到Saint Michel區的橋,去想事情。那年頭,她有時很驚訝,在日本找不到合適的男朋友,反而一個日本女子,在法國街頭,很容易成為搭訕對象,她覺得日本男人太害羞。那年情人節,她在派對上認識了一個21歲的男子,他剛移居意大利,國籍一半巴基斯坦一半印度,他們談過一年戀愛。

夏子在法國的第二個男朋友,是個法國警察,她說他看起來年紀比她大一點,事實上比她大十七八歲。他本來是一個甜品師傅,但甜品之路不易走,他聽從父母的話,轉行當公務員,但他不喜歡他的工作。因為職位關係,他平價租得巴黎鐵塔附近的大房子,他特地向朋友借貨車,替她搬到他家。他的假期也多,有一次開車載她到南法旅行,由法國到西班牙,四天四夜待在車裏,二人在沙灘洗澡。他是個重情趣的人,會自製蛋糕給她,買花是常有的事,三年半之後,他跟她談婚論嫁。但她不想。她還想回國,想到父母不能跟他溝通,也不會同意。自此之後,他對很小的事情也開始抓狂,「夏子,掉在地上的是什麼?你要清潔這裏、清潔那裏!」她忍受不了,最後跟他分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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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子和丈夫家樓下一景,對面街就是她上課的地方,AgroParisTech。

和醉倒的男人相遇

有一段時間,她坐在露天咖啡店,等待着誰,等待着什麼事情發生。她開始參加很多派對,試過一個晚上跑三場。就在一個派對裏,她遇見了另一個他,George,他喝得醉醺醺,頭髮亂得一團糟,走過來跟她說﹕「給我你的電話號碼!」可他卻醉得要朋友替他把號碼抄下來。他說星期一會打電話找她,但後來電話一聲也沒有響過,她說﹕「喝醉酒的男人的話不要相信。」到了星期二,才聽到他在電話裏說對不起,他當時喝太醉了。

他們約在Chatelet見面。這次他戴了眼鏡,夾克外套,黑色背包,「像個businessman,看起來嚴肅多了」。那時她在AgroParisTech進修食物環境科學碩士,原來上課地點就在他家樓下。她家在Oberkampf,後來有時索性住在他家,逢星期五六,他去派對,去跳舞喝酒,她就留在他家安靜地溫習。有一次,她在街上,收到他的電話,他昨晚認識了一個吉卜賽男人,讓他回家過夜,一覺醒來,發現相機、銀包和銀行卡都沒了,那刻才知道需要她。她也住進了他的家。他很好相處,不會為小事嘮叨,也不說謊,這一次,她的父母接受他。對夏子來說,33歲,她更需要一段穩定的關係,貼近現實生活。因為簽證居留問題,也因為兩個人想待在一起,他們在六個月前註冊民事結合(PACS),這個月,他們結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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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ire裏的酒莊和磨坊,從泥土開始了解一個國家的文化,夏子說喜歡法國的鄉郊多於城市。

不是法國人也不是日本人

這八年在外地的無根漂泊,她不是沒有想過要回家,2011年日本東北大地震,她時常想着回去,「我的家鄉很美麗啊!」在自己原來的地方,生活也會相對容易。在法國生活八年,她仍然覺得自己像外來者,「你不能變成法國人」。但離鄉別井多年,現在回去,她又自覺像一個外國人,變成「無根」者,不知立足在何方。她仍記得,三四年前,在Créteil大學讀法文時,她的老師告訴她﹕「你要快點選擇,不然你會失去所有。」直至現在,她仍然沒有決定,喜愛農業的她,不知道自己的根該植在哪裏。

她最近回日本去了,逗留三星期,看看家人朋友。她說,如果還有機會,她希望能回去住三四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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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014年5月25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