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一點 慢一點

有傳台灣出版人詹宏志,平均每小時能看十萬字。這樣的閱讀速度,我是望塵莫及的。很多人相信,一個人學習的快與慢,其實跟個人的理解能力有關,說白點就是因為你聰明或愚笨。但我倒相信,其實大部分人的能力相差不遠,更多時候,只是因為天資上的些微差異,以致大家學習不同事物所需要的時間,都不一樣。

也許性格使然,我做事總是慢悠悠的,運動細胞缺缺,最慢的一次,可算是學游泳。小學時被媽媽逼着上游泳班,仗着浮板漂到池中央,腳離了地心便開始慌,急忙抓住身旁女同學的辮子,這麼一抓,害得兩個人一塊兒沉進水裏喝了好多口水。自那次起,我雖不至於畏水,但斷斷續續,始終沒有學成。直至大學一年級,又跟同學興致勃勃跑去學自由式,這次上不了兩堂,竟然從水裏到水面,運氣自如,之後的蛙式與「踩水」,便是無師自通了。在那之前,我還以為,我一輩子都學不會。

關於游泳或者閱讀,詹宏志在《讀書好》七月號的訪問裏,為我這緩慢的過程找到了一點憑據。他沒有多談自己速讀的能力,反倒說:「看得快並沒有用,有的書是需要反覆推敲,有些書我可以一看就懂,但有些書我不是看一遍就會理解的。」原來長時間不斷的學習與累積經驗,就是為了等某天,時機來了,茅塞開了,一下子懂了,如此輕而易舉。在這段漫長的光陰裏,要沉着忍耐,也許差一點點,門就為你而開。

同樣,在楊照的《詩和少年時光》裏,找到這句:「真正可堪計較的,不在你多早到達那裏,而在整個生命的長幅長軸,你曾經到達的位置,究竟有多高。」不怕輸在起跑線上,只怕到了最後,仍然停留在當年的高度。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布花花手作時間

星期六編輯Sunday Workshop「知慳識儉」的〈舊衫燒出布花〉,饒雙宜問我:「你會整嗎?」我說會啊,然後想,星期天放假一定要試試看,舊衣搖身一變就成了朵朵花花,沒有比這更能化腐朽為神奇的事了。

起床時已是中午,慵懶的,然後才翻出家裡的布剪刀、大頭針、針線、蠟燭,原來已經很久沒玩過縫紉。再找些舊衣,如文中建議的,可惜我家有雪紡、色丁料子的衣服不多,去過謝師宴的裙子還不捨得剪,才找到媽媽一件不要的上衣。

一朵布花,需要的布料其實很少,我只裁了兩片領子,就剪了三十塊布瓣有多。然後放到蠟燭旁輕炙整圈布邊,漸漸捲曲成花瓣,很有趣。就是佩服,那些發明不同製作方法的手作人,總有這樣的能耐,善用物料的特性,掌握微細的變化。其實剪布和燒布的過程也挺費時,時間不知不覺溜走,倒覺得心神安定,喜歡這樣的專注。

一邊燒,一邊覺得手作人真的很慷慨。怎麼說呢,他們賣的,不止是一件商品,很多時,是附帶一種技能,甚至是一種心態或價值觀。像之前的冬青油移印法,他們不怕告訴你方法後,你不再來。他們都是坦然的,更樂意傾囊相授,更願意看見大家都動手。也許,因為手作本身就是獨一無異,盛載著分享,沒有商業秘密,不怕你抄,因為不會有人抄出一模一樣的,所以手作人的檔攤不像大商場不能拍照。也許如此,我才喜歡常到手作攤去看個究竟。

很認同訪問裡的Irene(葉愛蓮)說:「你花時間、心機、精神,重新把它創作,足以把一件本身價值為零的東西,變到無限大。」那是一種非常簡單的實現自我價值的方法,通過雙手,賦予靈魂,得到無上滿足。

我的假日目標:「今天只做一件事」,第一朵黑玫瑰,成功了。

要怎麼做?請參考:
http://news.sina.com.hk/news/23/1/1/2754413/1.html

像我這樣一個女兒

我說我媽有萬般好,唯獨一樣,喜歡在自己孩子面前誇讚人家的孩子,讚得天上有地下無,偶爾給自己孩子拋來輕蔑的目光。

我媽總是教她孩子:「做人要謙厚。」無論她孩子做得有多好,在人家面前,總要踩一下,這是她的育兒哲學。但做女兒的心想,這樣是顧及了人家和人家孩子的感受,卻顧不了自家孩子的弱小心靈。她孩子還暗自覺得這樣實在有一點點虛假。

每一次聚會、家長日,家長碰頭,一樣的對白,一樣的抬槓,我漸漸開始相信,像我這樣一個女兒,確實技不如人,連我對自己,也有點恨鐵不成鋼,自慚形穢。

從小見到身邊的人,不管同齡或小輩,內心都是仰望的,總看到人家的好,比對自己的不濟,又不喜歡自己多一點。於是努力學著,希望有天,能把人家的伶牙俐齒、乖巧孝順、聰明才智,都一一學來。然後過一段日子,又墮進沮喪的深淵,邯鄲學步,我學不來啊。情緒終日這樣反反覆覆,自卑感,總是擺脫不了。

再看看外國人的孩子,或在外國長大的ABC,多多少少是精神爽利的,膽子很大,說話聲音也洪亮,就算是「大聲夾無準」,也臉不紅耳不赤的,這是我最近在法文班上看到的情狀。看看中國人的孩子,畏首畏尾的,思思縮縮總不夠大方。我現在才懂,一個小孩說話蚊滋聲,你不能大喝他:「大聲點啦!誰聽到啊?」他只會越說越細聲,若反過來讚一下:「嘩,這次說得大聲多了,多清楚啊!」不用逼的,他下次自然會再說大聲點。

不是怪媽媽,這已是她大半生的修為了,無謂強求。

現在看到身邊眾人的好,還會心癢癢想拿自己來比較,看出了落差,內心就幽幽的。但人真要長大了,既然小時候媽媽給女兒過多的謙卑,而供給太少的自信,那麼現在就學著給自己補回信心。不要再想「我也可以學的啊」,那畢竟不是我,倒不如學習單純的欣賞。這世上,大家平起平坐,少點跟自己計較,心情便快樂點。

只因,平衡是美。

叛逆之後

中學時代,成績表上過錯那一欄,總是潔白無瑕的,那是太蒼白的白。

在校外學繪畫,藝術老師總搖頭嘆息:「你們讀女校的,太乖了……」我聽了不由得反感,怎麼「太乖」也是一種罪過?彷彿比犯錯的學生更不堪,更浪擲光陰。

不過那時,的確打從心底羨慕反叛的同學,看她們游離在規矩的邊緣,不管是刁難老師,還是被記大過,也恍似從容就義,好不神氣。

多少年以後,我才懂得藝術老師那句話潛藏的道理。

楊照今年初新版《迷路的詩》,寫他們中學時「不尊重任何規定」,協作編製校刊,故意在短文暗藏一句:「北一女的新書包沒水準。」終於驚動了人家女校的校長。

我同樣折服於詩人年輕的叛逆。但原來叛逆不是僅此而已,不是只會蹺課、搗蛋、惡作劇惹人注意,而是從小練就一種勇氣,一種對現存體制奮力反抗的勇氣。甚而,反抗是容易的,但要承擔反抗的後果,卻需要莫大的膽量。

所謂「太乖」的罪名,便是盲從一切規定,不管合理的不合理的,不思考不反抗,一股腦兒只為做到權威眼中的「乖孩子與好孩子」,說白了只是懼怕承擔後果。

有個特立獨行的朋友,從前上會考宗教課,不見了《聖經》便索性不帶書,每次上堂自動自覺罰企,不聽書不做功課不考試,只因他說:「我不相信的,不能逼我相信。」老師沒他奈何,同學拚命複習時向他側目。而最後,他負眾人所望,穩妥地進了大學。他的拔尖朋友便很後悔,六科A,唯獨第七科宗教科F了,成為會考成績上永遠的瑕疵,他懊惱地說:「早知跟你一起不考這科算了。」

從此,我時刻警醒自己,不要「太乖」。
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言語間的法國人

法文老師王喜在言語間,總喜歡透露一點點法國或法國人的特徵,像法國人早上,其實只會喝一杯咖啡,加一個牛角包。我聽了當然失望,還渴望是精緻而豐富的brunch。再想想,這樣的早餐,也不無輕省。

老師要我們作句,要造出能表現法國或香港特色的句,後來當然大家都交了行貨,而我作了一句「在香港,我們忙於工作而少讀書」。

老師忍不住補充,他自己的理解是,法國人的聊天可以是很深層次的,儘管只是剛認識的人。那就讓人想起海明威與費茲傑羅每回到咖啡店,也許都有過刀光劍影的深談。可能有人覺得這是賣弄、拋書包,但在對話裡的人,應該會感覺得到,真正善意的交談,與虛偽的炫耀,是不一樣的。

而香港人的談話,卻是表面的。「你的衣服在哪裡買呢?」「哪裡有好東西吃?」其實我倒不覺得真的只有表面,有時是,心裡確實有想法,只是,不知可以如何跟你攤開心扉?我覺得香港人太愛競爭示強,探討都變成了辯論,有一方總是要贏的,太辛苦,倒不如笑笑算,認真便輸了。我們也因此而太保護自己,兩眼相看時,總有點不知所措,不如笑說些無關痛癢的事吧。

況且,要說更深入的,便要付出更多真心,而真心又是如此罕貴,如何能一下子傾倒心靈最深處的悟想?

很久,很久沒有跟人面對面詳談過了,從前是在大學宿舍,三三兩兩,在深夜人心防範最少的時候,或卧在床上趴在桌前,會突然探討起什麼來,想法連綿不絕地傾瀉。氣氛很和悅,彷彿開發了腦袋裡的處女地,也彷彿想了很多。可惜現在是對著熒光幕的時間最多,嘴巴動得最少,若不是寫作閱讀,也許腦子也不怎麼動了。那段漫漫絮語的長夜,令人懷念。

誠品是一面鏡子

下雨天,去誠品之前,先去一趟漂書。有多少人知道,柴灣青年廣場的漂書節,原來已經第二屆了。事有湊巧,本來只是一個尋常的星期六日,卻碰上誠品開幕。不知有心或是無意,大會安排了免費穿梭巴士,路線就是由銅鑼灣送到柴灣。

青年廣場地下三區拾級而上,播着柔和音樂,書本在港九新界連鎖店放置的漂書箱收集得來,鋪滿共六排長枱,旁邊還有製冷風扇,感覺平和專注。上年熱賣的科幻小說還很簇新,好些年的暢銷書又現眼前,掀開書頁,想不到還夾有一幀漂書者的留言。漂書有一種莫名驚喜,你不知道下一本遇上的會是什麼,而尋覓本身,就很愜意。

然而另一邊廂,誠品還是來了,應該說,更多人湧到了誠品。社會有很多預想,誠品到底會不會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那樣,把這裏的本土書店殺個片甲不留?還是像上世紀中葉的南來作家那樣,成為書店業的中流砥柱。又或許,誠品根本就站不住腳,像有人預言它三年後便會銷聲匿迹。畢竟,現在說這些還是言之尚早。

這周末,逛誠品確實成了一種時尚潮流,卻原來,抗誠品,也有一股力量。面書裏就有人寫道:「不明白誠品來了,有什麼值得興奮的?」這句話,看似只為突顯自己不隨波逐流,但我倒慶幸,我們還有人有這樣的想法。因為有抗拒,才有反思。誠品這個外來人,是一種對照,在騷動之下,讓我們觀照自身,看看香港自己還有些什麼,還可以怎樣改進。

多麼希望,好些看不過眼誠品大張旗鼓地空降的人,會特意走到本地的樓上書店撐一下場,還比以前多去幾遍,然後再多點留意多點發掘本土的東西,也漂漂書。這樣,就已經很好。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

用腦袋先走一趟巴黎

慢慢開始覺得,生活,可以由自己選擇,從食物、餐具、衣物,以至生活方式。當然,是在有限中選擇,要跟工作時間妥協,跟口袋裡的金錢妥協。倒覺得,如果能把本來就有規限的生活,轉化成無限,活出更高的價值,那便是一種生活智慧,需要修為。

曾經有個密友告訴我,晚上,她會和姊姊開橄欖派對,一瓶罐裝橄欖、一樽普通紅酒,倚在露台,和著晚風細嚐至午夜,而其實,她倆只是村屋女子,而明天還得上班。廉價的味道、將就的環境、有限的時間,但任何人都能享有,先決條件是,要備上一種容易滿足的心態。

我不知道法國人是否也有這種想法,但我記得,曾經在上海和一個法國女孩同房。其他人紛攘著要出外遊逛的當兒,法國女孩臉有難色,婉轉地告訴我們,她想要一點獨處時間,想想事情。那刻我對她肅然起敬,她確實能在繁喧中堅持,守護自己的世界,哪怕只是一會兒。

在《巴黎。時尚綠生活》書裡,我看到那個女孩的影子,「向法國女子學習愛自己、愛地球的美麗主張」封面如是說。美麗不是庸俗的添加,是在用心的過程中自然滲透。這樣子生活,沒有非常偉大的理念,也許只是生命的一種修飾,繼而或者能回饋我們的地球一點什麼。

像逛一逛有機市集、周末一個豐盛綠意的午餐、從二手地攤淘出的歐蕾咖啡碗、修復一個殘舊的布偶、閒逛紛陳的手作材料小店、租一輛velib出租單車漫遊城市,這些,也在在需要錢,但卻又不需太多,需要更多的,其實是一種細緻的心境。

書頁翻着翻着,就已走到櫃台前,好吧,這本書,說不定有天會派上用場。

我說生活有選擇,是需要自己創造的選擇,就如我選擇騎車上班,走那條綠坡小巷,或有人選擇坐巴士而不坐地鐵,因為車子會走那條時陰時晴的東區走廊。來到這個世代,我們早厭倦了一式一樣,重重複複,是時候發展一種屬於我們的智慧。如你有點子,不妨告訴我。

參考:
http://www.books.com.tw/exep/prod/booksfile.php?item=0010528453
http://shopping.pchome.com.tw/DJAH06-A6027523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