墳場新丁

一個女人,活了九十多歲,生了五個兒女,兒女又開枝散葉,然後她的生命走到盡頭,在婆婆離開後的今年,一行二十多人,走到鄉間的後山,作第一年拜祭。

後山很矮,但野草叢有點高,雨後濕滑,草有點刺腳。這條看望先人的路沒有開墾,但早已被人走出一條小徑來。一年後回來,墳頭又長滿雜草,但家人說,婆婆是墳場新丁,未到拜山時節,我們不能清理。於是親人只是剷開了一點雜草藤蔓,騰空一片土地,放上香燭祭品,逐個人來上香。

把香插進泥土裏,前面的土丘,埋了她的骨灰。一直以來,拜祭的,都是不曾見過的先人,拜山只是例行公事。到這一年,終於知道,一個人的音容笑貌,就埋在土堆裏,想見,卻永不能再見。我仍是覺得,她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。

祭品除了有意頭的食物,還奇奇怪怪一大堆,大家都買了她愛吃的,草莓卷、葡撻,我還買了一大個藍莓芝士蛋糕和幾個豬柳蛋漢堡。親人叫我把蛋糕切開來,還以為是方便婆婆吃,原來是要切一小塊,丟在土裏,那裏還有一個葡撻、一塊麵包和一隻鹹蛋。

開始燒衣紙,有人給她買了幾套新衣服、鑲鑽石的鞋子、LV手袋,還有蕾絲雨傘,有人說下一次要給她買一本護照,讓她可以再來香港。鄉下的傳說是,人下去以後,樣貌會回復年輕,且不會感到肚餓,人間的祭品,只能舔不能吃。他們有腳但是飄着的,婆婆因為年紀大,還飄得比較慢。不禁好奇,底下如果真的有一個世界,到底是如何運作的?

第一次聽這種鬼古,沒有恐懼,雖然有點疑惑,但倒也有一絲安心,親人在下面,不再受苦。也許這種傳說,除了用來警惕世人,也是一種安慰,親人還在想像中活着。

20150325poyee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5/3/25

Invader塗鴉 從巴黎塗到香港 你剷我再畫

在香港街頭畫一朵粉筆花,隨時會被拉進警署,還有機會告你刑事毁壞。
法國塗鴉藝術家Invader,去年第四度訪港,作品竟然也被港府短時間內無情剷去。
在這個眼中容不下一粒沙的潔癖城市,還講什麼創意?
不過街頭塗鴉生命力頑強,豈能被輕易殲滅,Invader今年捲土重來,獲法國五月邀請,將消失作品以及新作重現PMQ,相信少不了再度秘密入侵本港大街小巷。
筆者還取得他的獨家最新展覽作品照,讓我們有幸成為第一目擊者。
好事成雙,另一邊廂,還有一位享譽國際的法國塗鴉藝術家JR於香港設展。
兩個神級神秘人物、兩種塗鴉手法,將橫掃我城,順便給港府來個當頭痛擊。
在展覽之前,先和筆者一起跟着領隊Invader,到巴黎實地走一趟,觀摩一下Invader僭越強權的風光戰績。

永無休止侵略
突然有人敲打車窗,一個帶着V煞面具的男子一躍上車,此人就是傳說中的Invader。他上車不久便笑說:「我的血是藍色的,來自第二個星球,我的任務就是以藝術入侵世界。」他戴上雨傘運動的黃色頭盔、腳踏食鬼波鞋,一聲「出發」,旅程馬上開始。

挑戰強權 法警放行
Invader曾大無畏地說過,塗鴉雖然非法,但又不會被判死刑,這種叛逆與危險,都是為了藝術。「我被捕過很多次,在巴黎已經不會再遇到這樣的問題,因為太多警察知道我的創作,十五年之後,他們終於明白,我永遠不會停止『侵略』。」他說起來泰然自若。巴黎曾有警察阻止他在街頭貼馬賽克,於是他悻悻然回家,轉頭製作一個更大的作品,貼在原位示威。又有一次,他連人帶馬賽克和工具人贜並獲,被警察拘捕到警局,他乘勢一問:「那我可以貼在這道牆上嗎?」警察們當然求之不得,及後將他放行,他又再一次挑戰成功。Invader將電子遊戲搬到現實世界,以八十年代Space Invader(太空侵略者)為主的馬賽克,入侵全球超過六十個城市,留下三千多幅作品,傳遞正面信息和正能量,攻勢凌厲,屢屢得分。最近作品更成功入侵ISS的太空船進軍宇宙,登上近二十年來作品的最高高度。

捍衛本土文化 珍惜表達自由
Invader創作時會蒐集大量資料,務求加入當地文化。一路上,他向車窗一指,羅浮宮附近貼着蒙娜麗莎、畢加索博物館對面就見到馬賽克畢加索,與本土對望呼應,還有帶路效果。在一幅大型塗鴉作品上,有人貼了「Je suis Charlie」的貼紙,他說起《查理周刊》襲擊案,「令我們法國人感到很震驚,用漫畫針砭時弊是我們的文化,言論自由對我們極為重要,一九六八年的『五月風暴』激發了諷刺漫畫創作潮,《查理周刊》是個悲劇,致使我們更珍惜表達的自由。」巴黎貴為歷史文化之都,但他的侵略卻不曾手下留情,難道不怕有人投訴他破壞歷史建築?他說:「那是創作,不是破壞。即使是『破壞』,也不過是以藝術手法去破舊立新,人們都很喜歡,所以塗鴉藝術決不是一種罪行。」像一九九八年,他曾將作品貼於共和廣場(Place de la République)的紀念雕塑上,那是十九世紀法國結束君主統治進入民主里程的重要象徵,他為歷史建築加上現代意義,甚至連羅浮宮裏也有他的侵略痕迹。

香港淵源 由九龍皇帝開始
對於港府的不識抬舉與毫無品味,Invader說起確實失望:「香港是唯一一個剷去我作品的城市。」他每一幅街頭作品,均一式兩份以作記錄。至今入侵香港五次,約七十五幅作品贈送貼於街頭,竟在數月內被剷清,只倖存五至七幅作品。更諷刺的是,最近於佳士得拍賣會,已被消滅的《別名:香港第59號》同作,賣得二百六十八萬港元,是街頭藝術家全球拍賣紀錄之冠。他坦言,作品拍得高價,令他很驚喜,但同時也不想太投入於買賣市場,「我是為藝術創作,而不是注重作品的金錢價值」。

流連夏慤村 《香港第75號》貼在帳幕
「我和香港有一段歷史淵源,我喜愛這個城市,這裏就像一個小紐約。我來過四次,上次在香港留下很多作品,但可惜都被消滅,本來希望可以跟這個城市有更多溝通。」二○○一年他第一次到訪香港,還親自探望九龍皇帝曾灶財。「香港是個很有活力的城市,受中國文化影響,李小龍和功夫是很重要的元素,繁華城市也讓我想到代表資本主義的金錢圖形。」去年後雨傘時期,他身處香港,在金鐘、政總流連忘返,還在學生們的帳幕旁貼上《香港第75號》作品以示鼓勵,無奈也被消失。他對這場運動念念不忘:「這個經驗太震撼了,學生非常有創意、很有組織,讓我印象深刻,的確是一場不可思議(incredible)的運動。」也喚起他對巴黎一九六八年「五月風暴」學生運動的印象,在他未出生的年代,政治動盪激發創意,當時爆發嚴重警民衝突,翌年更因民意沸騰迫使總統戴高樂下台。不過,除了香港,他卻未曾踏足中國,但他展望作品有天能貼於上海或北京街頭。

Invasion Guide 記錄入侵香港故事
Invader更向筆者透露,Wipe Out展覽除重現五十多件作品外,還會加入新作,包括大型金屬雕塑、布料、扭計骰創作等,他又在籌備一本超過三百頁的著作Invasion Guide,記錄二○○一年開始入侵香港的歷險故事。提及香港故事,他語重心長:「希望香港政府不會再消滅我的作品,希望他們明白,這是一份送給香港的禮物。」

塗完再逃身分神秘
他笑言一天創作「二十五」小時,凌晨二時出沒,徹夜行動至早上八時,團隊只有二至六人,用長梯、長棍等方法,將作品貼於牆上然後快閃。他的身分至今成謎,只有約二三十人包括他的女友、家人、工作伙伴等知悉,不過他說好處是:「我可以去自己的展覽,聽別人談論我的作品,和家人去餐廳的時候也不會有人問我要簽名。」他的作品,必定能喚起你八十年代的集體回憶,Space Invader既是傳承,也開創未來。「馬賽克屬於過去,電腦像素屬於現在與未來,加上瓷磚是一個古老媒介,有着百年歷史。繪畫在五六年後,顏色會褪去,受到時間限制,但瓷磚的顏色,卻是百年不變。」提及創新,他寄語:「我們需要肩負起這個故事,關於人性的故事(the Story of humanity),每一代人都應該嘗試創新,進一步衝破限制。」

《殲滅》街頭塗鴉藝術家Invader
日期:5月1至17日
時間:每日上午10時至下午8時
地點:元創坊(PMQ)免費入場

Invader網址:www.space-invaders.com

街頭塗鴉藝術家JR 用塗鴉回應社會議題

另一位同樣神秘的法國著名塗鴉藝術家JR,總是戴着墨鏡隱藏身分。他自稱擁有全世界最大的畫廊——大街小巷,創作方法是用黑白打印機,印出超巨型人像照,夜裏偷偷貼在牆壁、廢墟、水塔之上。同樣以黏貼方法進行街頭塗鴉的JR,因為創作的素材只是紙張,作品容易被人撕破,或被清潔工人用強力水槍清洗得一乾二淨。

從巴黎貧民區到 以巴隔離牆
在JR十七歲那年,他在巴黎地鐵拾到一部相機,自此開啟了他的藝術生涯。至二○○五年,巴黎郊區移民聚居地發生暴亂,也住市郊的JR,開始拍攝貧民區Les Bosquets的居民,控訴社會歧視他們。至二○○六年,一張張表情誇張古怪的大面孔,出現在巴黎各街道牆壁,作品稱為Portrait of a Generation。直至巴黎市政府外牆也貼上他的作品,此計劃才由非法升格成合法。他的作品圍繞人權自由、獨立思想、身分認同,像二○○七年的Face2Face系列,於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隔離牆上,張貼兩地人的肖像。二○○八年The Wrinkles of the City在急劇變遷的城市裏,如上海、洛杉磯,貼上老人滿臉皺紋的臉。借助放大的表情紋理,直接有力地回應社會議題。他在二○一一年得到TED Prize國際獎項後,發起全球藝術項目Inside Out,邀請各地的人和他一起行動,僅一年已有逾一百三十個城市貼上過二十萬張海報。JR是次於Galerie Perrotin的展覽有四幅作品,Ghosts of Ellis Island作品張貼於已荒廢的紐約愛麗絲島移民醫院,剪裁自醫院舊照片,將當時的情况和人物,「亡靈」似的再現眼前。而The Ocean的JR個人展,則展出數輯著名作品。

GHOSTS OF ELLIS ISLAND ——〈UNFRAMED〉 項目小預展
日期:即日至4月25日
時間:上午11時至下午7時
地點:中環干諾道中50號17樓 貝浩登(Galerie Perrotin)

HOCA 基金會《JR》個人展
日期:即日至4月12日(逢星期三至日)
時間:下午3時至10時
地點:香港淺水灣海灘道28號3樓 The Ocean

JR網址:www.jr-art.net

【法國五月之二】

文/ 李寶瑜
圖/ 受訪者提供、法國五月、李寶瑜
編輯/ 蔡曉彤

2015.03.29@LFM_02 Invader
(2015年3月29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 > 通識導賞)

五小孩校長最「簡單」夢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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幼兒教育達人 呂麗紅(胡景禧攝)

看畢《五個小孩的校長》走出戲院,不論男女,每個人都哭得雙眼紅腫。
電影很平實,人物很平凡,卻很催淚,或許因為故事太真實。
誰想到香港現在還有這麼窮困的家庭?
誰想到一位有心人連名牌國際幼稚園校長也不做,寧願當上「$4500鄉村校長」,為的是讓五個小孩免費有書讀?
快六年了,呂麗紅校長至今月薪仍是四千五百元,不止自願凍薪,還將人工用於學校和學生身上。
「這不是一份工作,這是一個使命。」她說得輕描淡寫。
她當年提早退休,脫離了一個令她失望的教育體制,因為使命感,投進了這個孤苦無依的校園。
電影裏楊千嬅所演的,呂校長說「都是真的」,故事太多了,誰能想像這六年來肩負的使命,她是如何抱着五個孩子在泥濘雨水之中走過來?
快樂,是在困境中堅毅掙扎,是在別人窮困潦倒之時,伸出手去幫一把。
走進真實的元朗元岡幼稚園,推開課室門那一剎,一張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仰頭望着你,燦爛地笑,那刻,又開始讓人熱淚盈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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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說要合照,孩子們都擠到呂麗紅校長身邊,大家緊緊摟着拍照。(胡景禧攝)

勤力家訪 兼任「社工」
邀請呂校長和學生一起拍照,小孩子急忙湧到校長身邊,幾雙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攝影師,呂校長把臉貼到學生的額頭上,輕輕親一親,真的好溫馨。小孩的一舉一動,呂校長看在眼裏,二○○九年初到幼稚園任職,她留意到有學生特別瘦弱,於是帶着一大袋牛奶雞蛋家訪去。學生住鐵皮屋,父親賣鐵維生,三四歲小孩會陪新來港的媽媽去買餸、拉車仔、幫手開飯,就如電影中的小雪特別生性。也許有人不信香港還有這麼窮的人,但呂校長說,小雪家已經算寬敞,她有學生住在錦田的農舍,月租幾百元,家裏只放得下一張牀,木架上放火水爐,電線吊在頭頂,牆是有破洞有縫的鐵皮,那年冬天只有攝氏六度,冷風嘯嘯,她怕買暖爐給他們家用電有危險,只能教他們用暖水袋。

地產商泥頭堵家 學生父母拒家訪
還有嘉嘉一家,不知為何小孩父母總是拒絕家訪,但小孩卻童真地說:「校長我真的很想你來,但好多泥㗎,好多泥!」她最初不明白,原來地產商逼遷,將泥頭圍堵他們家,泥牆比電影裏的還要高,孩子的確一腳泥,導演也拍得細心。「我想鼓勵他們,告訴他們不是沒有辦法。」她不向惡勢力低頭,去找相關部門投訴。電影並非全依照五個學生的背景去拍攝,但每件事都曾發生在不同的小孩身上,「真是點滴在心頭」。「我教導小孩,而電影教導大人,大家為這個社會出一分力、守望相助。獅子山下精神依然有的。」她現在每星期還會家訪幾次,只有五個學生那年,一天去幾次,她既是校長、老師,也是關懷幫助學生家庭的社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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呂校長讚千嬅在電影裏能演繹出她的神緒和心情,千嬅做過護士,也有孩子,是合適人選。(明報圖片)

半步不離學生 廁所也不上
這六年來,太多困難重重、當頭棒喝,但呂校長卻像個孩子般笑着說:「唔慘,日日調整心態,Yeah!再來過!」當年下大雨,課室外空地水浸,孩子想去廁所,她便把他們逐個抱過去。馬桶灌滿水,她親自清理。輪到她去廁所時更是大件事,校廁沒有門,她只能用校外公廁,可是對孩子放不下心,看着高班大姐姐皺着眉頭一臉驚恐說:「你要快啲返嚟啊!」自此之後,連廁所也不去了,一忍三小時,做校長還要硬淨如此。最近這三年,有保母車願意收幼稚園成本價,幫忙接送學生,在此之前,呂校長也兼任保母司機。遇上小學運動會,沒有保母車的兩星期,十一個學生由呂校長管接送,午飯時間來回載三次,又到下午班上課,哪有時間吃飯,但她笑容滿面說:「OK,Yes!做得到!」

開墾荒涼校園 結出纍纍果實
呂校長說,由二○○九年決定應徵「$4500校長」一職,踏進這個校門,已經知道前路荊棘重重。幼稚園當年的荒涼景况,比電影裏的更不堪。那道破爛沉重的鉛水鐵門,上門較已毁,不能大力推,只能開出一個身位,小心翼翼攝進去,後來她的博物館設計師丈夫,用「威也」將鐵門索住,之後才找到好心師傅免費換門。當年的鐵絲網全生鏽,掛滿地產商banner,代課老師還說這樣好啊,記者拍不到小孩,但呂校長不想校園荒廢了似的,於是將banner剪下來一大疊,又可儲起給學生做勞作。課室的窗鏽迹斑斑打不開,冷氣機一開,大噴灰塵,比古天樂吃的灰還要多很多。呂校長本想拿人工出來,再補貼五百元換窗換冷氣,想不到工程太小,又吃了閉門羮。

最初跟五個小孩見面,孩子擠在左邊課室小小的空間,右邊的課室堆滿雜物。她放假時,和家人、兩個義工着手清理,一看,慘了,房間暗黑,疊起四張小睡牀、鐵架、木書櫃、一大堆膠杯、一袋廁紙筒。呂校長說:「做幼稚園這一行叫垃圾婆,因為什麼資源都儲,做勞作時就可以用。」廁紙筒壓扁了,佈滿曱甴屎、老鼠屎,十分驚嚇。外面的花圃,落葉掃出四十籮,中間還有腐葉又濕又臭,後來有人教她在泥上鋪上黑色膠紙,再給她石春壓着防雜草。現在檸檬樹、楊桃樹茂密生長,結出纍纍果實,她抱起孩子剪果實,前一天大家才一起分享楊桃,說的是愛與生命的教育。荒廢小田變成小孩的園圃,種着胖胖的生菜,磚壆是她和丈夫及一個消防員摸索建造出來的,但紅磚浸水時間太短,風乾之後一推便倒,又得重新再來。也要細心留意小孩之間的對話,當年校裏還有一座鐵造的高大滑梯,孩子做完功課去玩,其中一個很關心地跟另一個說:「你唔好玩啊,因為好曬會燙屁股㗎!」呂校聽了心酸,一摸滑梯,真的很燙。她隨即跟孩子說:「對唔住啊,校長唔夠細心,多謝你告訴我。」

書商稱贈書反口 落第一滴淚
呂校長的眼淚,其實沒有我們觀眾流得多,很多時她抿抿嘴,咬緊牙關便熬過去,但當年她第一次落下的,是難受的淚。學生人數少,校徽、校服、書包難以訂製,被廠家cut線拒絕無數次也就算了,曾有書商答應送她教材,卻反口覆舌,還加以奚落:「怎會真的送給你?你自己想想,再講連這些也沒有!」她只想孩子有書讀,教育講的是愛與誠、守諾言,但書商出版的到底是哪種幼兒教育?當然,也有欣喜的淚。有一年,錦田一間小學邀請她的學生去表演,但苦在孩子沒有表演服,有教師偷偷借出,在孩子上台的一刻,呂校長躲在台下淚眼連連。「看着自己那班九個小朋友,我覺得他們沒有分別,只要給他們機會,一樣做得那麼好。」她眼淚又禁不住落下來。所以有孩子在畢業時,嗚咽着說:「校長,我唔想畢業。」那是真的。

重視第一身體驗 五種感觀學習
一個國際學校老師、一間鄉村幼稚園、一片大自然,有着神奇的化學作用。呂校長的教學,強調孩子的第一身體驗。現在逢星期二有人捐來水果,每次產地不同,老師用地球儀指出相應地方,「希望他們有理想和眼界,知道這個世界有秘魯,秘魯的提子好大粒,南非的蘋果好細隻但係好甜」,茶點後學生還自行洗碟子。孩子學包餃子、煮咖喱、執木棉花煲去濕茶。當年她帶五個小孩上茶樓,原來叉燒包是這個樣子,叫點心要認字,做到五種感觀學習,孩子的親身經驗和學習興趣就由此而來。「身教也是一種策略,如果孩子溫文有禮,可想而知他們的父母也如是。」所以校長總是笑容滿面,待人有禮。

混齡教育 小小孩模仿大小孩
課堂有部分時間採用混齡教育,K1至K3小孩共處學同一個題目,由淺入深。如說警察,問K1小孩,迷路了要找誰?小孩答警察。問K2小孩,如何知道誰是警察?小孩答有制服,K1也答對啊有對講機。問K3,如遇海上交通意外怎辦?小孩答有水警。大小孩成為小小孩的模仿對象,孩子的語言能力大大提高。在教授寫字或計數時,再因應班級分組。這種方法,德國已做了幾百年。

呂校長認為,學習,要建基於小朋友的能力和興趣。但現在香港的問題是「家長太機會主義」,幼稚園生學打高爾夫球,為了將來陪世伯傾生意;學豎琴,因為台上只有你一人獨領風騷;女兒喜歡跳芭蕾舞,卻逼她跳國標舞,只因少人學。「現在講求的是終身學習」,功利主義不可行。

現在的元岡幼稚園,上下午班總共六十四人,不同國籍學生約二十人,大部分為南亞裔,也有來自英法的學生,保持着這樣的比例,讓學生能學好廣東話和英語。但她說,不接收跨境學生,因兩三小時的車程,令小孩疲累得不能學習。她到邊境看過,三個人看顧四十多個小孩,太容易走失,或被拐走。

現在夢想——希望別人快樂
呂校長說,小時候的她,也是家境貧困,像電影裏的嘉嘉,「我沒有理想」,中學會考英文科還不及格。但一九八○年代,她中五畢業入職幼稚園教師,學歷已是優秀,而且她好學不倦,二十三歲已打理一間學校,後來更當上名牌國際幼稚園校長。她現在的夢想是:「希望別人快樂。」令學生朝正方向走、健康成長。「我有一個使命,既然大家覺得我做得到,可以出來鼓勵人,我也不怕什麼知名度,只是希望可以鼓舞多一些人,多做一些好事。」那五個小孩,各自升上了不錯的小學,有一次,小雪爸爸晚上十一時打給呂校長,原來小雪得了學生之星獎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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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 李寶瑜;圖/ 胡景禧、受訪者提供;編輯/何錦源
(2015年3月22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 > 生活達人)

怎麼買得下手?

因為一些本土運動,最近屯門、沙田等地,少了水貨客蹤影,當地居民的生活得以回復一點清靜。但這種日子不知可以過多久?

香港由購物之都,變成藥房、護理店之城,奶粉、沐浴露、洗潔精、紙尿片、朱古力,給水貨客拖篋客一掃而空。但有時想,最可惡的不是他們,因為有需求才有供給,造成這樣的饑荒需求,因為他們在自己的地方沒有正常供給。

Made in China的質素,大家心照不宣,用他們的洗潔精洗碗,擠了大半瓶,一點去污力也沒有。用同樣牌子的洗頭水,香港買的洗完頭髮輕爽,內地製的洗完頭髮仍然黏搭。成人紙尿片,老人穿上一會,紙棉已經霉爛,還會滲漏。小孩吃的奶粉更不用說。以上不是我的經驗,而是內地親友的苦水。如果在自己的地方買得到、自己地方的出品值得信賴,誰會想頻撲奔波?

最近卻聽到瑞典有報告指,中國已超越德法,成為全球第三大武器出口國,僅次於美國和俄羅斯,主要原因是內地出品價格只售同類產品的一兩成。聽到這消息,還是禁不住冷笑,難道不怕戰機會自爆?

大國崛起,競爭力並非來自人才、專業技術或者創新,而是一個「平」字了得,因為夠cheap才有競爭力,這種大國崛起,氣勢恢弘得來讓人覺得很羞恥。

俗語真的錯不了,一分錢一分貨。夠平,因為成本低,那便少不了壓榨工人,為省錢無所不用其極,最後大錢賺到了,黑心食物用品留給國人享受,然後湧到人家邊境去吃去用別人的好東西。

以前老媽娘家窮得無米無油,便偶爾一兩次由香港走水貨到內地,那時內地資源不足,一個舊收音機也是寶。三十年都過去了,還有人在中港之間走水貨,到底,這個地方改變了多少?文明了多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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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5/3/18

離開一周年

又到新年,自去年她離開後,本該熱鬧喜慶的日子,蒙上了一層陰影。她離開的那刻,我遠在地球另一端,沒法跟她說最後一次再見。那像根微小的刺,扎在掌心,隱隱痠痛,而感覺,像她不曾離開過。

人生裏總有很多時候會錯過,人其實不能做什麼,只能把感情放進心裏,偶爾捧出來思念,又再收藏回去。

去年曾回鄉,媽說進祖屋時,要喊婆婆,喊了一聲「婆婆」,聲音在空洞的大廳中迴蕩,沒人回應,但我知道,她會聽得到,勉強咽下了那腔淚水。屋裏沒有婆婆的黑白照,因為長輩說,我們沒有公公的照片,所以婆婆的也不能放出來,她的黑白照,就躺在神枱的抽屜裏。

回到她常住的那間屋子,睡在她曾睡過的牀上,彷彿一切也沒有變,彷彿她只是未回家。不知誰人把她的一本日記本子找了出來,一本用小學生數學堂課簿寫的日記,頁面已經鋪塵,邊角微微皺起。一格格秀麗筆跡,記錄了她在八十年代,第一次到香港,居住了三個月的經過。

那個年代,在港的姨媽生活稍為寬裕,婆婆由窮鄉僻壤來到,跟着兒女上茶樓吃點心、到街市買菜、到西貢吃海鮮、看電影、坐的士,她說那時坐地鐵,要上三層電梯,走得她頭暈。她就是嘴饞,愛新奇,喜吃杯麵午餐肉葡撻,把每天吃過做過的事,例如蝦餃、鮮竹卷,甚至吃飯的價錢,都記錄得鉅細無遺,她是如此高興。

然後我發現了我的名字——那時的我才剛半歲,體弱多病,她說她替我拜神,把我契了給菩薩做妹仔,好好養大。

文字,真的很珍貴。電腦科技的壽命都太短,唯獨紙和文字,把一個人的音容笑貌,世世代代留存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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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5/2/25

重遊巴黎

緣分這回事,不能不信。

去年因為參加工作假期,在法國待過一年,大部分時間在巴黎。因着這個身分,最初無居所、無工作、無人無物,有一種強烈不安全感。後來靠着求生本能,租了房子,在中餐館工作過,厚着面皮不斷認識當地朋友,終於建立了自己的生活圈子,在巴黎。一年過去,一切完結,回到香港,又再重建自己的生活,不過這次來得相對容易。

經過那一年,心靈、身體和荷包,都需要休養生息。這個在地球另一端的地方,短時間內,我沒想過會再回去。所以是緣分。沒想到半年後的今天,因為工作關係,又再一次踏足巴黎。對於一個地方,我太感情用事。有時突然會很害怕,害怕那一年的記憶會突然消失,想抓着些什麼,卻抓了個空,卻原來一切早藏在心裏。

重遊一個地方,像跟舊情人見面,百感交集。重遊一個地方,在寒冬,沿塞納河走,不停走,看着天色由湛藍漸變至橙紅,橙紅之後,隕落成黑暗,幾顆微弱星塵,剩餘感嘆。在街上給窮人送點食物,在地鐵給表演者付點賞錢,因為上一次,沒餘款這麼做。重遊一些地方,到同一家餐廳,點同一道沙律,上面的太陽蛋、芝士、鴨肝、鴨胗、煙肉、薯仔、番茄、蔬菜和沙律汁,每一層、每一種味道,還記得清清楚楚。還要吃藍青口配薯條、鴨胸肉、閃電泡芙,吃到了回憶,圓了心願。還想吃生蠔,卻錯過了,吃不到,那就成為了下一次的借口。

巴黎,如今我會說,那的確是一個很美麗又複雜的地方。因為不能永遠擁有,這種距離,更顯得她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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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5/3/11

事不關己

最近聽到一段不堪入耳的說話。

家人引述一個住在西半山的前輩的話:「這些人反水貨客,還不是眼紅內地人有錢,咁搞法阻住人哋做生意,計我話搵錢最實際!」既然住在西半山,坐擁一豪半宅,還在內地投資物業,自然堅守「中環價值」,思想如半山區建築物一樣離地。我第一時間聯想到,如果前輩家門前,也有一車車行李篋輾過,在附近商場萬寧屈臣氏藥房旁邊,展現一箱箱攤開來的凌亂行李,一個個蹲下來翹起來的肉臀,還說不說得出這番話來?

事不關己,己不勞心。

這陣子重遊屯門,屯門是我大學時代的一個小確幸之地。以前住在環境清幽的嶺南大學三年,跟大伙兒嘻嘻哈哈坐小巴到新墟吃晚飯,那時巴倫紐戲院看電影才三十多元,然後逛逛屯門鄉事會路一帶橫街窄巷的平民小店舖,那些年青澀而靜好,總覺得屯門雖然隔涉,但也是個宜居之地。闊別多年,這次重遊,實在有點不知身在何方,藥房金舖處處,人與貨與紙箱雜物堆於街頭,嘈雜又急躁。當年那個和舊情人牽手走過的靜夜街頭,早已消失無蹤,才不過幾年。

教人怎會不明白怒氣冲冲走上街頭的屯門人?

有網友在臉書問:「屯門沙田變成這樣,會不會有天輪到柴灣?」求神拜佛千萬不要。因為位處港島角落,一直覺得柴灣是個有地鐵而難得保留樸實風貌的地方,愛煞那夜裏開滿一整條街的宵夜糖水店,還有老粥舖、鍋貼小舖和小館子,坐在街頭共嚼,香港還剩下多少這樣的風景?家人咬牙切齒,說如果柴灣有天也變成這樣,必定二話不說上街頭,我們都義不容辭。

有時想,等到什麼時候,當全港各區的人都被激怒,就是這政權大難臨頭之時。

20150218poyee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5/2/1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