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一周年

又到新年,自去年她離開後,本該熱鬧喜慶的日子,蒙上了一層陰影。她離開的那刻,我遠在地球另一端,沒法跟她說最後一次再見。那像根微小的刺,扎在掌心,隱隱痠痛,而感覺,像她不曾離開過。

人生裏總有很多時候會錯過,人其實不能做什麼,只能把感情放進心裏,偶爾捧出來思念,又再收藏回去。

去年曾回鄉,媽說進祖屋時,要喊婆婆,喊了一聲「婆婆」,聲音在空洞的大廳中迴蕩,沒人回應,但我知道,她會聽得到,勉強咽下了那腔淚水。屋裏沒有婆婆的黑白照,因為長輩說,我們沒有公公的照片,所以婆婆的也不能放出來,她的黑白照,就躺在神枱的抽屜裏。

回到她常住的那間屋子,睡在她曾睡過的牀上,彷彿一切也沒有變,彷彿她只是未回家。不知誰人把她的一本日記本子找了出來,一本用小學生數學堂課簿寫的日記,頁面已經鋪塵,邊角微微皺起。一格格秀麗筆跡,記錄了她在八十年代,第一次到香港,居住了三個月的經過。

那個年代,在港的姨媽生活稍為寬裕,婆婆由窮鄉僻壤來到,跟着兒女上茶樓吃點心、到街市買菜、到西貢吃海鮮、看電影、坐的士,她說那時坐地鐵,要上三層電梯,走得她頭暈。她就是嘴饞,愛新奇,喜吃杯麵午餐肉葡撻,把每天吃過做過的事,例如蝦餃、鮮竹卷,甚至吃飯的價錢,都記錄得鉅細無遺,她是如此高興。

然後我發現了我的名字——那時的我才剛半歲,體弱多病,她說她替我拜神,把我契了給菩薩做妹仔,好好養大。

文字,真的很珍貴。電腦科技的壽命都太短,唯獨紙和文字,把一個人的音容笑貌,世世代代留存下來。

20150225poyeempcolumn

明報副刊專欄/時代版/高樓斜巷/(逢周三見報) 寶兒 2015/2/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