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有一次我取笑Joanna,笑她和她老公說法文時,語氣像個小孩子。她聽了,轉頭問他是不是,Jérémy馬上點頭答「oui」(是),更見她笑容燦爛。這天和她做完訪問,Jérémy接我們去朋友家打邊爐,一路上經過喧鬧的市集,她輕輕打了他一下,他還手打她然後逃跑,二人在街上追逐,滿街盡是他們的笑聲,真像兩個大孩子。
Joanna和巴黎有緣,大學前幾乎每一年都會到訪巴黎一次,在港大修讀比較文學時,更來巴黎當半年交流生。畢業後,她在國際學校教書,然後在移民美國和到巴黎進修文學碩士之間選擇了後者。2008年她隻身到巴黎,這段時間,她剛和大學相識的美國男友分手,在異國的火車上,她總禁不住哭泣。後來她告訴自己,不能再這樣瘋狂下去了,於是,她去花神咖啡館(Café de Flore),出席那裏的英文哲學沙龍,也因此認識了一位老人。老人熱中辦文學沙龍、派對和日式茶會,讓不同國籍的人聚首一堂。他們熟絡起來,老人請她星期六到他在聖母院後的家去聚餐,也讓她幫忙洗碗收拾。
聚會來的都是較年長的沙龍座上客,直至一個晚上,一個青年走進來,他就是Jérémy。
屋子裏的兩個年輕人,自然而然待到一起。這時候的Jérémy,也剛和女友分手,由西南邊的沿海城市Nantes搬到巴黎,修讀Multimedia和Programming,人生路不熟,朋友說有個伯伯會煮飯請客,便勸他去認識新朋友。他在訪問這天早上,跟Joanna說: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做programming的,一開始沒有彈琴,你肯定不會和我去街了。Joanna笑着答:「不知道呢,不過的確印象很深刻。」她覺得他很善良,不做作,他在彈琴之前,便謙說自己彈來玩玩,不是彈得很好。一整夜醞釀着好感,他們坐在一起聊天到凌晨12時,他親暱地掃着她的背,旁邊的沙龍朋友還好奇他們認識了多久。
她第一次拜訪他的家,他開門前說:家裏很亂,你不要怕,因為我之前生病了。但她還是沒想到,他包鼻涕的「雲吞」丟滿屋,他天天吃牛角包,紙袋堆積一座山,碎屑滿地,只覺得他不懂照顧自己。第一次出外約會,他們約定去羅浮宮,博物館的年票星期三和五可免費帶朋友進館,她覺得那是替男生追女仔用的。她是羅浮宮的常客,但還是答應了他:「因為我喜歡那個人啊,沒理由告訴他我去過很多次,而且羅浮宮也百看不厭的。」約會在晚上7時,他有點生病睡午覺,卻錯把鬧鐘調到早上時間,害她等了半個多小時,還惱他第一次約會便遲到。他醒來後慌張得很,馬上買了酒、帶了Tarama魚子醬去找她陪罪,她消氣了,那是她第一次吃到Tarama,現在成了她很喜愛的食物。拍拖兩年,他們相處很融洽,她笑說,Jérémy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,她自己是虎妻。一個人吵不了架,她生氣時會哭,他見她哭就不知所措。
只想給他一個溫暖的家
「聽他小時候的故事,就想哭。」他小時候是孤獨兒童,他後父只給他吃最便宜最無益的食物,他自己躲起來彈琴、畫漫畫、寫programme。她很同情他,「想和他建築一個小家庭,給他溫暖。我不是那種很想結婚的人,但因為喜歡這個人,他是第一個讓我想到結婚,回家覺得很安全」。如今她成了他的貼身營養師,給他挑選有機有營養的食物,就算忙於工作,她仍然下廚。法國人的飲食習慣其實很簡單,並非天天大吃大喝,平日吃沙律喝熱湯,一星期大概只有兩三天吃到肉,只在聖誕或除夕等大時大節才煮法國大餐。
但在結婚前,Joanna還是有點懷疑他們的感情,Jérémy的前女友也是中國人,「不知他到底是喜歡中國人,還是喜歡我,很多法國人鍾情中國女仔,就像貓一樣,所有貓都是得意的,這個人是喜歡我還是喜歡貓?」他做了很多事情來證明,他是喜歡唯一的她,他會畫她的肖像,會解釋為何喜歡她,提出和她訂婚。她終於如釋重負,相信他是可以託付終身的人。
「結婚與物質無關」
2010年結婚,很多人叮囑他們要選個好日子,但他們卻偏偏選了911。他倆崇尚簡單,婚禮當日,她穿一條白色連身裙,他穿襯衫牛仔褲converse布鞋,在家樓下市集買兩歐元的木戒指當作婚戒,和朋友辦個小派對。「很多人說無錢結婚,但其實結婚與錢無關,與物質無關。」在他們身上,真正體現到,結婚是兩個人的事。他們12月去羅馬和佛羅倫斯度蜜月,可是她在第一個星期生大病,咳出血來,10年未試過那麼嚴重,可是聖誕期間沒醫生開業,Jérémy陪她等了7個小時急症。回來後朋友問她的honey moon過得如何:「How was the sex?」她答:「 No sex, I was so sick.」
結婚3年,作為他的妻子,她很自覺,為丈夫安排30人的生日會、聯名寄聖誕卡給親友、節日在家裏辦派對。他也樂於配合,樂在其中。他們一起創作,他在她拍的照片上畫畫,送給朋友。他會買票陪她看話劇,而她則跟着他去聽concert。他從前很少看文學藝術書籍,如今看完厚厚一本香港歷史,倒考她港督的名字,她答不上便沾沾自喜。他學廣東話,只為學一種屬於她的語言,會說好食、好飽、埋單,最喜歡說:「你好靚。」用來逗妻子高興。
今年對他們而言是大年,2月份Jérémy的公公過世,在葬禮上蓋棺前,他婆婆最後一次親他公公的額頭,大家都哭了,她也哭了:「你結了婚就會很明白,你認定一個人,走了一條很長的路,他離開了會是怎樣。」這刻她又眼泛淚光。白事完了,又馬上有紅事,她的日本女友結婚,他們做證婚人,兩對伴侶共同經歷過許多,她在好友婚禮上又哭成淚人。
這兩個成熟大孩子,性格一凹一凸,她自認是躁底的人,而他卻很平和。相處日久,互相補足,朋友笑說他們現在的性格是混合了再平分,她更寬容了,而他也會直接表態。新一年,願他們時常快樂,身邊時常簇擁一堆好友。
文 × 寶兒 http://www.facebook.com/poyee.me
圖 × 受訪者提供
編輯 胡可欣
(2014年1月5日 明報 > 副刊 > 星期日生活)